……
比预料之中更早的,朱木得救了。
他手上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划痕虽然狰狞,但都并未威胁到性命,造成他虚弱与晕倒的原因,还是一直流淌的血液罢了。
简直如同他本人一般,浅薄,而又无用至极的伤口。
绝配啊。
“给你们添麻烦了。”
从熟悉病床上醒来的少年,也终于清醒而愧疚低下了头。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诚心诚意地恳求着:
“请务必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小双。”
拥有一个疯子兄长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精神状况真的越来越差了。
已经不是注意力涣散这么简单的事,耳边的声音也不再只有嘈杂不已、而无意义的音节。
从早上闹铃响起,他的耳畔就一直回荡着唆使的话语,充满仇恨与怨毒,仿佛诅咒一般的话语。
“让他们看看……”
“如果不让他们看见他们是不会承认的罢……”
“他们在犯罪这事,他们本身恶劣这一事。”
他开始抱住头,不停地喘气,视线也因过度恐惧而导致的汗水雾住了双眼,模模糊糊无法观察最折磨人的闹钟的位置。
“咚!”
朱木滚下了床。
双膝受到了足以让人翻滚的痛击,但大脑的眩晕使他顾不上这个,连滚带爬地来到了床头柜旁边,少年张开手摸索却由于视野的昏暗只是把上面堆叠的杂物全部一下扫落在地。
终于,手上碰到了一个冰冷的异物。
他张开手狠狠往下一拍。
“啪!”
手掌心传来异物刺入的痛感。
但那聒噪不休的闹铃声,却也随其而消失了。
当少年把闹钟按下后,那喋喋不休的人语也随之沉寂,他长舒一口气,摇摇晃晃地抓住自己散落一地的衣物,往身上套起了。
这就是朱木失控那一天的开端。
实在是再糟糕不过的,开始一天的方式。
闹铃声虽然被拍落了,但世界上总有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噪音。
做早饭时油滋入蛋白的声音,外方的车鸣……这个世界比起有效的声音还是噪音更多。
议论的人声也是一种噪音,因此他才爆发了,丢脸地将自己歇斯底里的样子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若朱木在此之前向关心述说这一状况的话,便能得到一个明确的病症姓名吧。
机能性幻听。
伴随真实声音所触发的幻觉,使真实与虚假更深一步地搅和在一起……
一切已经不可救药了。
……
出了医院,比起放学的时间还要早一些。
朱木看着微微泛着血红的天空。
残阳划过枯枝,却带不来一丝暖意,枯黑的树枝有如干枯的手指,竭力寻求着永不可触及的太阳,而那太阳只是在天空中嘲笑着,慢悠悠炫耀着自己,一点点引诱着往暗处落去。
少年也伸出了手。
布满绷带的手,仿佛被涂上油漆的树木一般,扭曲而凄惨。
朱木心中浮现出坦塔罗斯的凄惨意向,但一想到其是犯下了可谓不配为人的可恶罪行,心中却反而调转过来对自己有所疑虑了。
寒风吹来,树枝发出沙沙声,于是那幻听再一次袭来:
“为什么只有你遇见这种事?”
“难道不是有原因的吗?”
“难道不是你做了什么吗?”
“……”
他还能撑到什么程度呢?
被虚假的叹息声污染,朱木却放弃了捂住双耳。
他只是垂着头,憋住气仿佛一不小心松劲就会被求死心占据上风一般,默默往小时最为喜爱的休歇之地走去。
他只是想要……
一刻也好。
将一切都忘记而已。
身影单薄的少年摇摇晃晃,漆黑衬衫挡住阳光,脚步踏上太阳的残影,落下影子挣扎着脱出树间漏下的阴影,朝上方方向踱步,如周遭树枝一般向残阳渴求着。
郁青掺杂着浓墨,但越是前进,那乌云般树荫便随之散去,最终剥落出破败内核。
于是,一处熟悉的场所浮现在了眼前。
废弃的公园。
眼前的公园还是老样子,破败不堪,设施上布满了铁锈……
但却远离人世。
这种宁静令人心醉。
连少年这样灰白之人,也放心地松弛了身体,有些佝偻地走向久已无人以至于僵固的秋千,不顾脏地坐上起,深吸一口布满灰尘的空气。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一个人独处了。
朱木没有哭,只是静静闭上眼,像睡着一样靠在爬满苔藓的秋千铁索上。
没有噪音。
也没有幻听。
没有任何的恐惧……仿佛在雪地将口鼻埋入雪中一般的安详,一不小心连心跳也会放松,也就是死了。
就像某个自杀死掉的作家所说:
“合上双眼,什么都看不到,掩上双耳,什么都听不见,从此世界与我无关。”
那一刻,失掉责任心的少年确实想将一切抛之脑后了。
但同时他也知道,当再睁开眼时,他又要再步入那充斥噪音的社会里,又再再一次次面临喘不过气来的痛苦。
不情愿的情感在心中浮现。
但良心却切实作痛着,他是不可能扔下自己唯一的妹妹的。
朱木绝不会让她尝到比现在的自己还更加深重的痛苦……
至少……
……
这时,一道女声突然怯怯地传出了。
“那个……”
“!”
一瞬间,朱木还以为连这块宝藏之地亦要丢失而去。
但他很快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将刚刚的一切抛之脑后。
一丝苍白。
不让人厌恶的苍白,浮现在了少年的视野中。
一位浑身苍白的少女,怯怯地望着这边发出呼声。
少女的眼如天空一般湛蓝。
少女的肌肤如雪,却比起雪更显柔软,尽管未曾触碰,却能让人想象出那丝微凉的柔弱。
但最让朱木诧异的并非这两点,尽管蓝色眼瞳在国内较为罕见,但也不乏他国之人进入国内的可能。
最让他诧异的……
是少女一头如天使绒羽般的苍白长发,仿佛飞雪所凝一般,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这绝·非·现·实中所能出现的奇异发色,反而似幻想中天使落入真实世界了一般。
朱木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发觉对方盯着自己后有些忐忑地指向自己询问:
“那个……你好?请问你是在看我吗?”
“嗯……”
“额,难道是想玩这个?不好意思我马上让开……”“不是!”
当少年匆忙从秋千上站起时,白发少女却急匆匆地摇了摇头,接着跑了上来。
她握住了朱木的手。
“勇者大人,终于找到你了!”
“诶?”
……
世界上真·的有异世界这种东西吗?
朱木本人的话,觉得绝对是假·的。
尽管如此,作为适龄的男生,他也对这一系列的世界有着无穷的幻·想。
甚至由于少年读过太多无用的书籍,毫无价值的幻想也比其他正直的同龄人要多得多。
其中,关于正义英雄的故事,也可谓铺天盖地程度的泛滥着……毕竟是王道,从古至今被无数人歌颂过。
希腊神话、史记、北欧神话、莎士比亚戏剧……
所以,朱木也曾经渴望过成为能为正义所战的,英勇的英雄。
他读过许多书,也为其中故事的豪迈所震慑,为悲哀而叹息,为痛苦而悲伤着……
但,这种渴求在那件事情后却变成深深的嫉妒了。
这是,来自于懦弱无能之人的嫉妒。
真羡慕那些悲情超能力主角。
“我的力量可是来自绝望啊!”“痛苦……不如就这样死掉好。”
可至少他们的痛苦能带来什么吧?
这样都想死的话,像少年一样没用的普通人,平凡的、痛苦也只能露出狗一样讨好的笑的人……
如何是好呢。
……
英雄的痛苦可以诞生什么。
一旦翻过去的话,一定可以变强。
但,朱木的痛苦似乎只是漫无止境地夺走着一切而已。
肉体或心灵,都在一点点变得破烂不已。
他甚至想写一篇日记,因为害怕自己哪天无法伪装了,就露出疯子的面目来。
最后结局一定是被关在哪个讨厌的精神病院吧?
少年也许很像一只树懒,一生都在睡觉,直到因为太老抱不动树而掉下来。
摔死。
因此。
请铭记吧……
就算少年再如何声张着自己厌恶嫉妒。
说白了,他正是这个世界最为善妒、最为恶毒之人。
……
回到公园之中吧。
朱木现在正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白发少女急切解释着一切。
奇特的是,尽管那少女在不停言语中,周围的幻·听·却·没·有·出·现。
理解力极差的他,不得不粗鲁地打断正喋喋不休述说着什么的对方,插入话语:
“那个,打断一下,也就是……您是异世界的公主殿下,而我是你们世界所召唤的勇者?”
“是的!”
被打断也没有生气,白发少女十分开心地回应着。
少年端详着对方的打扮。
古代西方的女性礼服……实在是不像现代人的打扮,但配合上她恳切的话语与举止,反而增添了一丝可信度。
尽管如此,朱木还是没有轻信对方。
现在他心中浮现出两股信念。
一个,是少年再期望不过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可思议的奇迹真的在现实中出现了。
现在相信对方的信念正如火焰般燃烧着,将朱木枯死已久的心重新点燃起来。
还有一个……
“您……嗯,请问一下您的家人在什么地方,应该不是在异世界吧?”
“诶,但是,父王和母后确实是在异世界没错……”
还有一个就是,眼前的少女和自己一样,是深为幻觉所困的精神异常者。
而且无论怎么看,后者的可能性都远远高于前者,这一信念则像冰冷的水一般将朱木燃烧的心浇灭。
听到其问话的少女露出一副错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