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与愿违了。
明面上的流言很快就被消除，但这次与上次情况不一样。
这次事件的动机，是世人正义的汹涌。
这与天灾和死者一样，是不可消灭的无形之物，朱木虽然自己也找了各种方法寻找证据，但对方在经过几次之后也聪明地学会了避开太过明显的行为。
避开你总不犯事吧？
不理你总不犯事吧？
一旁的女同学也只是每次碰到他就默默地拿湿巾纸不停地擦手，在给予浅薄自尊心创伤之余，也不会违背校规的绝佳方案。
甚至只要朱木一有什么抑制不住愤怒的表现之后，对方便会先行告状。
“老师！朱木又打扰我学习！”
“老师！他上课说话！”
“老师！朱木要打我！”
一部分不明就地的老师直接责罚了朱木，班主任和一部分知情的虽然在尽力帮他说话，但老师少，学生多，上课的时候也不大可能有第二个老师。
他终是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了。
朱木的精神状况因此变得更差了。
他开始变得神经质，觉得周围所有的同学本身就是为了伤害他和他的妹妹而来的，心中的恨意和敌意在外部的恨意和敌意中疯长。
最后爆发的一天。
朱木又一次来到了学校。
少年的黑眼圈变得越发深重，泛血的眼眶死死地瞪着，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被什么怪物袭击一样，本来热闹的教室在他进入的一刻，也出现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这种尴尬的寂静使他心中的愤怒越发突出。
他到底哪里对不起这些人了？
叹息一声，他终究还是懦弱到没有就此爆发。
他默不作声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把包放到桌子上面去，接着把头深埋进去喘着气。
看见他的动作后，四周的人又热闹了起来。
“一早上看到某人心情都变差了。”
“别说啦，说不定人家又把你逼退学之类的。”
“……呵呵，无所谓，反正他不知道我家在哪，以后我绝对会算账的。”
旁边，一对学生嬉皮笑脸地调侃着。
“话说那群人也真的，被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居然被处分就一声不响地转校了，要是我肯定会报复啊。”
“说得漂亮，实际上我们可做不出那么过分的事，毕竟是正常人。”
“谁知道呢？兔子逼急了还要咬人呢，他不是有个妹妹吗？3年级的，就算这段时间没法报复，等他升上初中肯定没那么多精力了，我到时就……”
那学生说到一半还意味深长瞥了一眼朱木座位所在的地方。
就在那时，他看见那盖在桌子上的书包后，漏出了一双无比怨毒的眼睛。
学生不屑地笑了。
他坚定地相信，自己不会受到伤害。
对方是不可能反抗的人，因此就算不当做人来看也没关系，只会用毫无实际作用的威慑姿势吓唬自己而已，一次两次或许会被吓到，但如今这种频繁程度，反而只会让他觉得对方不过如此而更加大胆罢了。
然后……
“……”
朱木站了起来。
他的脚碰到了自己原本所坐的椅子。
手从覆盖的包中抽出，带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
少年摇摇晃晃地从座位上站起，举起手一声不响地指着那个还僵硬在微笑表情的学生，仿佛僵尸般拖动着身体前行着，似乎随时会跌倒一般。
“噫……”
周围的学生，也终于注意到了这一异状。
女生发出了尖叫。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师……快叫老师！”
“没事，我们一起，这家伙弱得很……”
而且肯定不会砍下来的。
被指着的学生不顾背后泛出的冷汗强作冷静地开口，他一步步往后退去，周围的人也仿佛被驱赶般往一边退去。
朱木一边走一边念叨着什么。
他双目涣散着，自己把完全无辜正义至极的路人逼向死路还无赖地完全一副走投无路的绝望神情，就算被这样对待了差不多大半学期，也没必要这样吧？
人家都道歉了……哦，忘了，虽然没道歉，但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就原谅人家嘛～
诶，小气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今天的少年穿了一身黑衬衫。
他今天早上做饭时，把这把刀握在手里许久后换上了这件衣服。目的很明确。
这样血粘在衣服上就不会很明显了。
哦，不是他人的血。
今天早上的朱木，先是割了自己，无法抑制心中的怨气，他对于排斥也好孤立也罢，其实都不是那么在意的……
但是，他人完全不觉得他人自己是错误的这一点，完全不知道他们在伤害他的这一点，完全无法忍受啊……
回到鸦雀无声的教室吧。
朱木拢起了袖子。
一条惨白的手臂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痕，青白的青筋如苔藓，配合上少年苍白的脸色，黑色的衬衫，与脸上完全无法掩藏的阴影，简直仿佛从坟墓中新鲜爬出的尸体一般。
周围的学生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的程度。
“怎么了？”
离此地最近的老师也很快匆忙地赶到，然后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一下，接着一声怒吼：
“朱木，你想干什么！”
“……”
朱木本就漆黑的双瞳更是黯淡了一点，了无生气的程度。
他轻轻把刀，再一次放在那只手臂仅剩的完好皮肤处。
轻轻地，一划。
“！”
一道鲜血立刻流了出来，融化在黑色的衬衫中。
有如，一切生气也融化在深深绝望与消极中一样。
是的，直到最后，朱木也不是一个有勇气造成什么惨案的人，虽然那种勇气也实在不是什么好物，但连那种勇气都没有的他……真是废材到底了。
简直……废材到让人无语了……
但，至少他懦弱到能把这股气撒在自己身上了。
避开你总不犯事吧？
不理你总不犯事吧？
自残……
总不犯法吧？
懦弱、愚蠢、又困于精神疾病中的少年，所唯一能想到的报复，不过是向那汹涌的正义展示：
看看你们都做了什么好事！
看看你们都对别人做了什么！
他直到现在也只能……把内心的痛苦实体化，昭告天下罢了……
随失血少年也在一点点丧失力气，他只是拼尽全身力气把那只伤痕累累的手举得尽可能地高、更高、一点点变高……
然后以平静至极的语调开口：
“这都是……你们造成的……”
“什么鬼，你把刀放下……”
“看吧，这就是你们所造成的……正常人，会对别人造成这种事吗？这些都是你们划的你们割的你们造成的……”
“我叫你把刀放下！”
那个暴躁的老师直接闯进了人群。
他二话不说地一把抓住朱木的手，一把想把他拽出教室，本就失血过多的少年被这重重的一下也就摔在了地上，然后刀……
**了手臂里。
“唔……”
吃痛的朱木发出虚弱的轻声，但依然念叨着：
“这就是你们对我做的……记住了、看清楚了、你们每个人手上都有我的血……”
“闭嘴。”
虽然粗俗地怒骂着，但这位老师却在火急火燎地处理着那一片密集的伤口。
他接通着电话，向那边同样粗鲁地吼着：
“喂，120吗！”
周围的学生还在议论纷纷。
这时，被朱木一路逼到另一端的学生，却突然幽幽地开口了：
“你自己划的，关老子p事……”
说吧，他啐了口唾沫。
听到这一句的朱木，本来合上的眼又竭力地睁开了。
“是啊……关你们p事啊？”
他艰难地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脸只漏出一双彻底疯狂的眼瞳张开嘴凄惨大笑着。
“你们为那群人声张正义的时候，为什么没想到这件事呢？”
“……因为我们有良心，跟你不一样！”
“去你马的！”
生气地怒吼着的是刚好挂断电话的老师。
他皱着眉，紧绷肌肉，怒发冲冠的样子若不是还在帮朱木止血恐怕已经冲上去揍人了。
“我说过多少次了，那几个被处分的是霸凌人朱木的妹妹自己没脸见人走的……你们脑子有坑怎么的！整天阴谋这个阴谋那个自己考试都整不清楚整别个？”
“……哼。”
那学生依然不服地别过眼。
若他退缩正义就会屈服了，为了正义，他是绝不会在受了钱的教师面前屈服的。
窗外阳光如聚光灯，周围议论为掌声。
万众瞩目之下，他正是寄托世人希望的勇者。
“良心？”
朱木则发出更为嘶哑的笑声，却越发微弱了，仿佛随时会断气一般。
他真是傻啊。
居然觉得，这样把伤口暴露在世人面前的话，对方就会被愧疚所惩罚，现在想想，这不反而是对方该欢呼雀跃之事吗？
真是无用至极。
“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们了吗？妈妈？爸爸？是我的错吗？啊啊，‘世人是不会原谅你的’，‘要是做这种事世人也给你苦头吃的’，‘总有一天，世人会葬送你。’”
他又一次曲解着某个扭曲作家的话，往自己身上硬按着。
最终，朱双如死鱼般瞪着涣散目光死死盯着那学生开口：
“‘所谓的世人，不就是你吗？’”
那学生依然不明就地着，凛然面对黑暗好似对抗恶灵的英雄。
而那恶灵则轻声发出诅咒：
“现在或许不行，但迟早真相会被捅破……到你长大到觉得自己的正义幼稚之后，你会一直记住我的……到半夜也会看见我现在的样子……这就是我的报复，若你真的有良心的话，一定会受折磨的……”
当然若没有的话……
……
失言了。
正义的英雄，怎么可能没良心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