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朱木本来只是抱着一肚子苦水已经到了不吐不行的地步而来，不过之前但插曲却让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这好久不见的咨询师面孔。
与记忆中相比，成熟了许多，却是往憔悴那方面去的，本来灿烂的笑容也黯淡了。
“话说，老师这边也发生了什么事吗？”
“诶，为什么这么问？”
“毕竟刚刚才看见了那样的事。”
他伸出手，一边盯着自己掌心转移注意力一边以近乎涣散的语气开口。
关心目光闪烁了一下，却马上又调整为了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
“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必太在意，总之，比起其他事，我们来再走一遍流程吧。”
“嗯。”
意料之中地被拒绝了，少年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仔仔细细地拿起那些文件观看签署了起来。
不过。
“老师，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嗯？请说。”
“既然有幻听的话……幻视是什么样的呢？”
……
等他出门时，与一个高大的身影撞了个正着。
朱木抬起头。
是那个之前与关心争吵的男子，他似乎也认出了面前的少年，微微颔首以示礼貌，他似乎在等人的样子，光从现在画面看也不知等了多久了，里面衬衫的衣领已经被汗水渗透。
“您是……我女儿的来访者，是吧？”
“……您是关心小姐的父亲？”
这倒让朱木有点意外。
他再度仔细扫视了一番中年男子，虽然面貌算得上粗犷，但从神态表情和举止中都能看出是一位极富修养的人，微显严厉的尖锐双眸，留着一小撮梳得整整齐齐的胡须，头发似乎本来染过，却由于间隔时间过久在鬓角又透出几缕霜白。
若单看相貌，很难将男子与关心联系到一起，但他浑身隐隐表现出的那一丝气质却又证明其所言非虚。
“是的，小女承蒙您的关照了。”
“请不必用您来称呼我，您是长辈，不用这么客气，不过我几年前也在这边接受过咨询，好像没有见过您……”
“几年前是？”
“大概2年前吧。”
“嘶……”
听到这个答案，仔细倾听少年话语的男子突然怔住了。
他倒抽一口冷气，接着十分关切地拉着朱木走到了一边，语气诚恳而温和地询问：
“不好意思，你是通过什么方式和我家女儿联系到的呢？”
“那个……我是因为地震的原因才来接受咨询的，所以也是通过搜救队……”
被这么一逼问立刻变得有点焦虑不安，朱木忍耐着立刻朝接近自己之人打一拳的冲动，努力强作镇静地解释。
而男子接到这个回答则更加凝重了。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指了指旁边一家无人的饮品店，文质彬彬地发出了邀请。
“不好意思，请问小朋友你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吗？”
“呃，暂时没有吧。”
“是吗，那么，如果方便，可以打扰一段时间吗？”
……
被莫名其妙就拉到饮品店来了。
一进去男子就很慷慨地请客买了一杯冰饮，被这样热情招待，一般人都会不好推脱，少年当然也没有免俗。
两人现在坐在一个比较隐蔽的圆桌两边。
“那么，我就直说吧。”
男子似乎不打算隐瞒自己的目的，坐姿端正地深叹了一口气开口：
“我希望，你能撤销对我女儿的委托。”
诚挚的话语。
但……
“不好意思？”
朱木却打心里感到一阵困惑。
他猜想自己是不是又一次出现了幻听问题，于是皱起眉将耳朵转向男子那边，尽可能语气放缓地询问了一遍：
“我有幻听的症状所以可能刚刚听错了，能再请您说一遍……”“我希望你取消对我女儿的委托。”
对方则又一字一句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男子放下了手，把身体微微往后倾，做出了一点露下巴的姿势，一般来说，这个姿势代表着愤怒。
“而且，根据你刚刚所说，你有幻听的症状吧？恕我直言，你莫非是……”
“……的确，之前您的女儿也是怀疑我患有精神分裂一方面的疾病，但是生活还能自理，所以症状应该还不严重。”
“是的，请不要紧张，精神上的病症并不是一般所认为的什么脆弱的人才会得或者可耻的东西，和感冒、癌症之类的一样，都只是疾病而已。”
男子十分贴心地开解了一番后，突然眉头紧蹙。
吐出的话语也突然严厉了起来：
“可是，就像庸医会导致一般疾病的加重，如果心理咨询师资历太浅的话，也会导致疾病的加重……当然，像你这种情况心理咨询师是绝对解决不了的，我可以问一下小女有给你开什么药物吗？”
“没有。”
少年有点茫然。
他局促不安地拨弄着手指，心不在焉地回答：“我知道有些病需要吃药，但那都是严重到无法自己控制的情况吧？我这种……咨询应该能够控制住吧？”
“唔。”
男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手抿了抿下巴，耐心地询问起来：
“的确，小朋友是自己求助的吧？那样的话证明你还有一定控制，但是，你会来咨询就证明这些情况的确妨碍到了你的生活，是不是？如果方便，我可以问一下是什么原因使你决定来访的吗？”
“……最开始应该只是幻听的原因，睡不着，想把耳朵割掉，而且注意力也不行，集中不了。”
“最开始？”
“嗯，然后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就是了。”
轻轻点着头，朱木感到记忆中那一次次插在脑纹中的痛苦又复苏了起来。
因为这一不适而按压着太阳穴，少年却感觉无论如何按捺都无法驱散那一丝痛苦，于是，锋利指甲不自觉地越按越紧，一直渗透到了皮肤之下……
这时，一只手有力地握住了他的手臂。
男子看着指尖染上血红却一脸茫然的朱木，表情越发严峻。
他轻叹一声，接着露出温和表情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小朋友啊，在咨询之前你就有这种状况了吗？”
“不算吧。”
意识到自己又开始自残了的少年，轻轻拢上袖口，黑色衬衫把残留鲜血掩盖了起来。
不过。
他马上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向男子，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认真解释：
“叔叔，我出现这种情况完全是因为其他关系，和关心老师她无关，请不要用这个责备她。”
“嗯，关心她的技术我还是了解的，说实话，我并不认为她的技术不足以担当，所以我会提出那个建议也不是因为这个方面的问题。”
出乎预料的，男子摇了摇头，以带着一丝宽慰的语调开口。
不过马上那双尖锐的双眼便又透出一丝严肃。
“只是，她的经验还太浅了，所以，才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固执。”
淡淡的一句话。
但，即便是对面的少年，也被这一句否定激起了一丝气愤。
他觉得关心的处理方式不是挺好的吗？
虽然后来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病情再度加重了，但在接受期间，自己的确能感到明显放松了许多。
所以他也毫不隐瞒地把内心表达了出来：
“……恕我直言，我并不认为关心老师的经验之类有什么问题，我也是曾经接受、现在又重新来访的一位来访者了，和她谈话的时候，我的确放松了许多。”
“是的，所以说她的技术是绝对达标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证明了。”
男子并没有生气。
他只是心平气和地将话锋一转：
“但是，她并没有真正解决你的问题，不是吗？”
“……”
朱木无言以对。
他抓起一旁的冷饮，喝了一口语气变虚吞吞吐吐地辩解：
“那是，我自己对自己的病情判断失误的原因，而且心理咨询的一项准则就是病人有随时退出的权力吧？”
“的确如此，但是，难道这不是因为她没有引导你对自己的情况做出正确认知吗？”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请不要这么说自己，再说，你会来主动求助，就证明还远远算不上‘该死的鬼’把？”
男子又一次用理智的逻辑击碎了少年的辩解。
发觉眼前的小家伙还有一丝不忿，他也不继续打击，而是突然调转了话题：
“你能这么信赖她，作为一个父亲我是很高兴的，但是心理咨询师和其他不一样，是个很吃经验和年龄的职业。”
“……”
“我女儿是因为我才选择这个职业的，在我教她学习的时候，她就告诉我，她很讨厌旧行为主义的那些理论，也很讨厌华生，不过，也能理解，毕竟按一般女孩来看华生就是个**裸的渣男嘛，他那句名言配上他孩子的真实情况也真让人讽刺的。”
男子突然如一般父亲一样，开始以有点怀念的语气述说起了关心过去的故事。
因为不再是激烈冲突的话题，朱木接受度也高了一点，心不在焉地听着他讲述着。
“后来大学我不顾她反对非给她报了医科，因为精神疾病只有有处分权的心理医生才能诊治，心理学在国外一般都是辅修，因为它并没有专门的对口职业，她似乎因为这个就与我产生了一些分歧，但还是以非常优秀的成绩完成了学业，那个时候，我很为她感到骄傲。”
说到这里，男子嘴角不自主地露出一丝浅笑。
但这笑容很快消散了。
“可是，最后她却告诉我，她虽然考得了医科学位，却绝不会给病人开任何的精神科药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