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她的聪明，一定能猜出这是你我协商后的结果，这样下去她对您只不过会生出对抗心而已，离让她采取回您心目中正确的心理咨询方式这个目的可谓南辕北辙。”
说到这少年稍微坐得离对面近了一点，拱手继续表述：
“而且，这样也会让她产生我并不信任她的错觉，我个人实际是不具有这种情绪的，但是现在您正是在拿自己多年积累的技术经验，以及权威来动摇我对关心老师的信心，不是吗？”
“的确……是我考虑不周。”
男子只是短短思虑了一下便转过了弯来。
他毕竟是个理智的人，只是一时走入死胡同，旁人稍事提醒便能走出。
“不过，到那个时候我可以让她在旁协助，如何呢？”
“看到自己本来主事的工作被阻止自己的人鸠占鹊巢……请允许我用这个词，无论是谁都会不好受吧。”
“那……”
“比起您来主持，您和关老师协调一下您自己作为协助如何？”
在男子还在考虑之时，朱木便提出了自己的提议。
不过他一摸旁边的冷饮，却感到其中被喝完了。
一下喉咙之中便感到了一阵干涩……不，等等，该不会这杯冷饮里面下了什么毒药，男子已经起了若是被拒绝便直接毒死自己这个精神疾病传染源的念头吧……
怎么可能。
心知自己想法的荒唐，少年赶紧按下自己颤抖的手掌，心悸的感觉却通过变调的声音再度流露：
“如果这样……我就接受您的提议……所以……今天就这样吧？”
“你……”
男子先是仔细倾听着，时不时点点头，接着却深深皱起了眉。
他赶紧上前，关切地看着浑身渗出冷汗的朱木，接着不知从哪处掏出了一颗药。
浑身颤抖的少年把牙关闭得紧紧的，瞳孔恐慌地乱窜。
“没事，没事的……把这个吃了。”
见状男子却没有退缩，而是一边安抚着朱木一边将药塞到他口中。
少年吞下了药。
过了许久，紊乱电流才从大脑皮层中暂时消失。
少年浑身衣衫被汗水打湿，黑色衬衫布满褶皱，牙关因咬得太紧似乎破碎而出血，牙口中蔓延着一股让人不适的铁锈味……
但平静下来了。
还能、以正常人的理性所思考、控制自己。
男子和他同时松了一口气。
“今天的提议，我会和小女好好协商的，但是你的病情已经不能再拖了，我会把你的情况上报给政府，可以吗？”
男子话中的意思，他当然懂。
毕竟精神病人犯罪的时候按法律可以减刑。
而少年……
之前才差点杀了自己的妹妹。
“嗯。”
……
与男子告别后，朱木回到了家中。
一切暂时告一段落……
什么的，是不存在的。
“终于出现了啊，勇者大人！”
刚刚与喧闹的人群告别，一道白色身影便冷冰冰地浮现在了眼中。
是白。
白发少女面容冷峻，湛蓝色双瞳饱含冰霜之色。
她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
“我已经在这恭候多时了，已经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的思考您也该放弃幻想了吧？差不多，动手吧？”
“……”
穿着黑色衬衫的少年默默调了个头。
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直接往前走去。
白则露出震惊的表情。
“开玩笑吧？”
“……”
“您在装什么傻！”
“呃啊……”
白发少女直接撞了过来。
她死死掐住朱木的颈子，而猝不及防的少年被这么一拽，一下有了种窒息的感觉。
喉咙的软骨似乎都发出塌陷的断裂声。
少年从狭隘喉道中漏出一丝丝不成调的声响：
“你是……假的……我知道……”
“假的？”
白先是怔了一下。
接着白发少女湛蓝的双瞳中浮现出一股难以置信的愤恨感。
“你说我是假的？”
她瞪着眼反复叨叨了一遍，接着一下将朱木手拉了过去！
正按在那有着微微弧度的柔软上。
朱木同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一下触电似地想要抽回手，却敌不过白发少女那看似纤细的手臂。
白冷笑着将他的手又抓紧了一点。
“感受了吗？”
她歪起头，任绒羽般长发垂落。
“这里是暖和的哦，而且，还在跳动吧？知道的吧？”
的确。
朱木手中那一丝温暖的悸动，的确在强调着面前之人并非虚·假。
可是……
这触觉真的可信吗？
作为精神病人，听觉已经被证明是个彻头彻尾骗子的他，真的能相信这个扯谎身躯所提供的触觉吗？
眼见不一定为实。
耳听也不一定。
说到底连触碰也已经不能相信了……
就算得出这个世界是假的结论，也毫无阻碍，说到底，这个世界说不定就是假的，只是供无聊之人翻阅的一本小说，自己的隐私就被这样如开膛后的猪肉一般放在摊上发出腐臭味供众人挑选。
“虽然不知道你听了什么人的鬼话，但是那个人也是被恶魔附身的吧？啊啊，都怪勇者大人不愿意弄脏手，现在不是越来越多人遇害了吗？”
似乎对朱木沸腾的混乱思绪一无所知，身影一明一暗，不断在空间中从三维变成二维又变为三维再碎裂成无数片飘散在整个空间中折叠起来以构成各种混乱碎片的，正常的白发少女冷哼了一声。
她的声音如电子一般模糊、突然又凝实，简直如把世界上所有乐器倒入榨汁机混合一般，发出变调的奇怪的美妙的声音，完全无法听清却又明显知晓含义。
“XHU1M2NkXHU2YjYzXHU1MTY4XHU5MGU4XHU2NzQwXHU2Mzg5XHU0ZTBkXHU1YzMxXHU1OTdkXHU0ZTg2XHVmZjFm”
已经不是语言了吧？
这样混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在空间弹跳然后又返回，在耳道中共振，基底膜电码般滴滴答答传递着信息，解开Base64，然后转换unicode，接着大骂着白痴发出轰鸣。
朱木僵硬地从口袋中掏出一板药。
这是他临走前向男子掏钱买的一盒药，不管如何，应该有点作用吧。
于是少年将一颗药吞了下去。
又一颗……
继续……
……
不知过了多久，因恐惧缩到了一个角落的朱木才恢复了过来。
他刚想松一口气，眼前便冒出一张冰冷的面庞。
“……哎。”
白的脸色虽然依然冰冷，却似乎缓和了许多。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往外走去。
“这次的目标是您的妹妹，我理解您的艰难，但是，我作为公主也要为了国民负责。”
“……”
“总之，我无法接受因为您的软弱再死人了，这次祝您一切平安，我……会在公园等您的，走了。”
朱木就这样冷冷盯着她越走越远。
是相信关心，还是信任白发少女？
他……
无论哪个都无法信任。
说白了虽然关心的确说过精神分裂症有幻觉这一症状，且描述得跟自己所见很像，他自己也从未真的向她直接询问过面前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幻觉。
但是。
即便如此，朱木还是有想要信任之人的。
即便这个人……
“哥哥？”
“嗯。”
“你……原谅我了？”
“是啊，已经没事了，但是……”
也是他病情达到这种程度的罪魁祸首之一。
朱木牵起刚刚背着书包从门外走进的朱双的手。
“哥哥想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
还是熟悉的地方。
荒无人烟，幽暗至极，却也宁静至仿佛另一个世界的荒凉公园。
残阳如血，滴下铁水般日光倒映在腐朽器材上，蒸发出一股铁锈的腐朽气，远方是灾难般的火烧云。
朱木，抢先走到了公园中。
他的双眼寻觅着。
仿佛寻找莪相一般，终于找到了一道身影。
一道，白色的身影。
“勇者大人。”
白发少女脸色平静，端庄地站在那，似乎恭候已久。
她一眼看见了……
朱木手上紧握的刀。
“您终于，要做出正确的决定了吗？”
“……”
朱木却没有正眼看她。
他轻轻转过头，向一旁的黑发少女，柔声询问：
“小双啊。”
“嗯？”
“有看见一个白头发的姐姐吗？”
“勇者大人……您在干什么？为什么要问一个恶魔这种话……她只会欺骗你而已……”
这天很可能是少年一生的终结之日。
他决定，对这个世界的真伪做出一个判断。
真是中二……
但是，他却已经真的连世界的真伪都已经辨别不了了，而且要不消灭真的要不消灭假的，现在就是到了这种境地。
所以，身着黑色衬衫，浑身伤痕的少年做出了一个、也将是他唯一的判断标准。
很简单。
如果朱双可以看到白，就证明白并不是幻觉。
那……
白也绝不是在撒谎。
既然如此，他便把朱双杀了吧，然后自杀。
如果朱双不能，就证明白是幻觉。
那。
幻觉的话只是他潜意识的想法罢了，根本没有可信度，完全抛到脑后吧……
虽说如此，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毕竟。
从实际上来讲，白才是这么多年他实际能够全部信任全部依靠之人啊……
他感到自己仿佛圣经之中向上帝献上以撒的亚伯拉罕。
说是虔诚，其实倒更像自私与虚伪罢了。
“没看见啊。”
黑发少女如此茫然回答。
从一个毫无理智可言的疯子手上，捡回了一条性命。
朱木松开手，刀掉在地上。
白的表情凝固了。
“哥哥？”
“您在搞什么……为什么把刀放下了？该不会您真的信了她吧？骗人……你倒是看看这一切啊！”
怒吼之后，白发少女果断划开了那一道通往异世界的大门。
尸横遍野的景象又一次浮现。
但朱木依然面无表情。
“看见了一座城市吗？”
“没有啊。”
“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这些人都是因为你死的你要当不知道吗！你还想害死更多人吗！”
“看见了……很多尸体吗？”
“没有……哥哥，你到底再说什么？”
朱双开始变得忧心忡忡。
她抓住自己兄长的手，明显感到他在不停地颤抖。
漆黑双瞳旁是血丝密布的眼白。
但少年还是温柔地摸了摸黑发少女的发丝，尽可能柔和地开口：
“好了，谢谢你，小双，现在先在这个公园里面玩一会吧……我稍微…”
“哥哥……”
听到这句话。
黑发少女眼中的担忧越发深重了。
她紧紧拽着他的衣角，以略带不解的语调缓缓开口：
“您不知道吗？这里的确本来有个公园，但是因为年岁太久在地震的时候被震垮了，已经早就全拆了啊。”
“！”
这时，朱木的双瞳才从虚幻中破解了出来。
残破的秋千，凝固的器材，一下全部激烈变化起来，一会化为沙土形将飘散，一会化成活物。
接着大笑声震耳欲聋。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脑内部的混乱，一瞬之间开始了欢庆。
作为少年彻底崩溃的欢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