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耳边轰鸣着,朱木还是先轻轻把手搭上身旁少女的肩膀。
“小双,总之你先出去等一下哥哥……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但……”
“听话。”
魔咒一般的话语,使黑发少女颤抖一下后还是轻轻松开了手。
少年站在那里。
他等待着脚步声远离。
尽管连脚步都已混杂在幻觉中无法听清,起码靠着影子的存在与否,还能判断那孩子离这边的距离。
影子越来越远。
那一抹黑色与斜阳血红下先越发扩大,接着一点点淡去。
“……呜……”
朱木嘴角漏出一丝呜咽般的声音。
接着他渐渐跪了下来,也不顾脏,双腿不断哆嗦着,弓着背好像要掰断脊椎,双手深深抠入头皮,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一阵不似人的嚎叫撕裂在空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恨啊。
明明不是电影里的恶灵却好恨啊。
因为不是恶灵所以连报复也做不到。
说到底只是因为自己无能到该死了所以好恨啊……
“您在叫什么?”
这时,一旁还残留着的一道白色身影却突然冷冷开口了。
白发少女弓下了身。
湛蓝双瞳中全是满满的失望,甚至凝结成一丝怨恨了。
“太让我失望了……你太让我失望了,只凭恶魔的一句话就被打击成这种样子,你这种人居然是勇者……哈哈哈,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你……”
“什么?”
“你是……假的……”
听到这句话白的湛蓝眼瞳紧缩了。
她先是失魂落魄地退了两步,然后捂住额头,发出一声笑声,接着沉默一瞬后演变为一阵凄惨的狂笑。
“哈哈哈……是吗是吗,我和勇者大人相处的这一段时间,竟然连恶魔的一句话都抵挡不了,我明白了。”
惨笑着仰头说完这些话,将泪水从眼角流淌后,白发少女又一点点走近了。
她抬起了一只脚。
“呃!”
“那,就看看吧,我真的是假的吗?既然是假的,勇者大人也不会痛吧?”
重重地……
朝朱木腹部踹了过去!
少年一下瘫倒在地,他艰难地爬起来了一下,伸出的手却立刻又被白踩中,散发出剧烈的疼痛感。
“啊啊,真是可怜啊,不过,因为是假的,所以其实我什么都没做吧?”
“……”
“怎么了?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朱木抬起头,以悲哀至骨髓的眼神望着这自己一直以来依靠的友人。
白发少女似乎也有所心软。
她稍稍抬起了一点鞋底,以恳求的语气向如蛆虫般丑陋匍匐在地面之人开口:“现在,一切还有回转余地,只要您能相信我,您还是我们的勇者,我也会把这些伤治好的。”
白把脚从他手上移开。
她蹲下身,轻轻挑起了少年的下巴。
那双湛蓝的眼瞳如夜空明星般璀璨,现在因染上几分委屈与悲哀,抹上几分雾气,于是更加引人注目。
“其实,我一直仰慕着您。”
白发少女脸上浮现出一丝恋爱的情愫。
那一刻,无论是哪位心理学家,都会判断出其并非作假……
当然了。
因为朱木已经把微表情心理学的著作看了个遍,而幻觉又无血压心跳,他的幻想从那除了祸害社会与其自己别无他用的丰富图书馆汲取营养,疯长成布满扭曲枝叶的臆想之树。
“我甚至想着若您将魔王讨伐了,我就与您一起生活下去,到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结婚、生子,我连孩子的名字都有偷偷考虑哦……很奇怪吧?”
说到这,脸上还残留着泪珠的白有点羞涩地笑了。
但马上这笑容又被深入骨髓的悲哀所代替。
略带哽咽的话语从白发少女口中漏出。
“但是您居然只因为旁人的一句话就有了这样的想法……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那一颦一笑,都牵动着朱木的心弦。
真可爱啊。
不如说……
若完全无法波动少年的心才奇怪了。
本来就是意志无法承受现实而产生的脆弱幻想,仿佛为自己编织的童话一般,若不能将编写者自己打动,又有什么意义呢?
现在,白深深俯下了头。
那张精致而就是梦境的面孔轻轻吐着热气,湛蓝双瞳微眯,勾勒出至今以来最诱人的画面。
“若是您答应的话,就吻我一下吧?”
说罢白发少女闭上了眼。
朱木静静端详着这张仿若非人的绝美面孔。
亲下去吧。
你一直喜欢着她,不是吗?
亲下去吧。
只要这样,你就还是她的勇者,就能享受一切臆想的故事,意淫着将自己塑造成英雄。
亲下去吧……
说白了,你在现实也一点未来都没有不是吗?
耳畔环绕着如此这般的喧哗呢喃,而一直安静的少年,则……
“您……”
一把从地上撑了起来,朱木睁着无神的双眼,摇摇晃晃地从已经虚实难分的公园中走出。
后方,蹲在地上的白泪水夺眶而出。
她先是僵在那了一会,小小的身躯,不断颤抖着。
接着……
“无法原谅无法原谅无法原谅……”
怨毒的呢喃,在朱木四面八方环绕了起来。
那一日在家中所见的癫狂时空再一次浮现,这次,少年只是装作盲人一般,一个劲地往前走着,碰到树或石头便摔一跤受点伤就对了,反正他也分不清真痛和大脑自行发生的幻觉。
“我恨你。”
仿佛电子音一般被分散成无数个频率的诅咒一下扩散,仿佛海啸般将少年淹没。
但是。
那有如何呢?
“哥哥?已经没事了吗?”
“嗯。”
说白了,朱木已经打定主意,活到不得不死的时候了。
……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有很多事,商量的时候容易,实践起来却很难。
比如,解决父女矛盾。
关心的咨询过程依然没有她父亲的参与,但,她却似乎得知了什么。
她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最初那个能敞开心扉与来访者进行交谈的女子,似乎因害怕失去机会而消失了。
“……老师?”
“嗯?啊,抱歉,我在考虑一点事。”
朱木发声时,女子正漫不经心地敲着笔。
被发现之后她有点尴尬地回归了端正坐姿,佯装无事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但生理上的东西是无法掩饰的。
关心曾经饱满的脸颊依然有些萎靡,如少年一般,深深的黑眼圈如传染病般攀上了她的眼底。
而且,她刚刚用笔尖敲打的也是自己的肌肤。
只差一点,她就要划破自己的手了。
但朱木知晓直说这一切是没有好处的。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老师,你最近没有睡好吗?”
“……诶。”
明显注意力涣散了许多的关心,稍微沉默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怎么会……”
“可是,黑眼圈很重。”
这一句话让关心稍微露出了难堪的神情。
但她还是马上以强硬的心理素质压过去了,不如说,能轻易发泄自己情感的人,反而不容易得一些伤害较大的疾病吧。
伤口表面愈合,淤积脓液才能将其中骨肉更深一步腐蚀。
朱木知道的。
“那是只是……有点过于繁忙了而已,不碍事。”
“老师……”
自己的病症,已经开始传染给关心了。
共情能力没有将治疗的白光传递,却反过来放任腐烂蔓延。
“今天,好像差不多到点了。”
“啊,说来的确……”
被提醒的女子这才发觉一旁闹钟已然开始长鸣。
她一下按住闹钟,逞强地露出一丝笑容,向那边微微颔首。
“今天,就到这吧。”
“嗯。”
不过她还能露出笑容,因此,朱木判断对方还远远未达到自己这种境地……
这种,已经连活着都是社会的一种负担的境地。
现在的朱木,又能请教些什么呢?能得到什么帮助呢?
老师,听我说啊,老师!
我啊,完全没有被社会所需要的才能啊。
学习也好其他也好,已经千万倍的努力了,但是,无论如何都没有起色啊。
无论如何做老是变成麻烦和错误的,已经超出人类范畴了我啊。
说白了我就是没有资质,已经变成“被社会抛弃还更好”的程度了啊。
请您告诉我啊,老师,请教给这样的我,如何做出一副努力的姿态,如何拼命假装自己已经非常非常努力了。
请让我更加寄生在这个世界上吧,请让他人对我抱以更多同情和宽容吧。
老师,请教给我在你们身上吸更多血的技巧吧!
这样吗?
不是除了询问这些……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求助的东西了吗?
难道他自己一个人痛苦还不够,真的要去报复社会吗?
错的不是世界。
是他。
算了。
朱木已经很明白了。
下次起,他将以他那浅薄、无用、再害人不过的知识……伪装成一个正常人。
也作为对他人伤害的终结。
“那,我走了。”
“等等……”
这时,后方的关心却突然发声了。
仿佛预感到什么一般。
女子的双眼倒映出少年单薄的身影。
她突然冒出了一个疑问:
“小哥啊……你,是瞒着我什么的吧?”
“……”
“那,到底是什么呢?”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您。”
他露出乞求的神情,低下头去仿佛个乞丐般低声下气地哀求着。
这种事……
叫他怎么说得出口啊?
咨询师的女子一瞬露出了受伤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