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自我感动地走出房间时,已是接近傍晚。
而且……
“!”
空无一人的街道被夕阳染上暗沉与血红,沥青堆积的马路仿佛被炙热阳光融化般,闷热地流淌着。
朱木开始深深喘息。
无他。
他又看见了,现在已经成为幻觉代名词的白。
现在的他已经知道了,她的出现条件一般是“空无一人”而且“寂静”的地方,但是约好了的话也会出现,在他情绪极度激动的时候也会出现。
所以现在白发少女会出现一点也不奇怪。
所以,本来他不该那么惊讶的……
“看看……”
若不是那白发少女出现姿态太过诡异的话。
扭曲的身姿。
让人联想到受难者耶稣的十字架。
以及……不断从那裙底溢出的鲜血。
白发少女,被木桩钉在了一个奇怪的十字架上,而十字架则静静悬浮在半空。
“看看你……做的好事……”
“我……”
或许是因为大出血的原因,白的身影消瘦了许多,皮肤也显出病态的苍白,湛蓝的双瞳也逐渐浑浊,泛着死鱼一般呆滞的昏沉。
但她还活着。
还,无比怨恨地在开口。
“魔王已经醒来了哦……都怪你让她吸取了足够的力量,来猜猜是从谁那吸取的?对哦,你妹妹哦……”
尽管艰难,白发少女依然在竭力发出比以往沙哑得多的声音,随她的呢喃,十字架也原理不明地向退缩的少年漂浮了过来。
朱木颤颤巍巍地打开了药瓶。
这次关心她父亲又给他开了点药,拿来应急的。
“咚……”
但是,手实在是抖得太厉害了,光滑的药瓶一下掉落,其中白色药片撒落在布满污物的地面。
朱木赶紧蹲下去捡药,汗水却模糊了视线,完全看不清了。
“为了我的国民……我自愿成为了祭品,为抵御魔王的神明们供给法力,但是,本来我也不用这样的……”
明明埋着头,朱木却能清晰地看见那就在自己面前一步之遥的白发少女怨恨的眼神。
药片变得更加难捡……
算了。
他直接从地上捡起不知是药片还是石子的东西,塞入口中,囫囵地咽了下去。
一片。
“都是……”
两片。
“都是你……”
三片、四片、五片,无数片……
“都是你的错。”
……
幻想开始变得奇怪。
少年已经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是假的、是错的、是应该一下子拿刀割下去切断的,但视觉却不知道。
早上。
朱木正在吃饭。
朱双在厨房一边哼着歌一边忙碌着,今天的早餐是蒸鸡蛋,顺搭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
少年面前食物已经摆好。
但他只是颤抖着,双眼缩成针孔大小,手上渗出汗一点点颤栗着伸出手去。
先是饮水……确切地说,是喝牛奶。
浑浊的白色伴着一点昏黄,点点水泡似的气孔密密麻麻分布在牛奶表面,他仿佛被机械操作一般僵硬将其向口中倒去。
然后……
“咳咳咳!!!”
“怎么了?”
“没、没事……”
杯中牛奶就开始飞速旋转起来,不、他知道,是假的、全部是错的,朱木一下咳嗽起来,捏住脖子勉强漏出声音手撑在桌子上,但这时,一旁一直被压榨至干涸的白发少女却突然抬起头开始恐慌惊呼:
“啊啊啊,糟糕了……这是异世界入侵这边的象征……为什么你还能这么平静?求求你了!现在还有救!现在还是这么轻微的入侵!如果、如果再放任下去的话……”
这是假的。
假的。
他知道、他很清醒、他能明白……
“勇者!为什么要对这个世界见死不救!你知道你这样会害死多少人吗?你以为你是在保护谁……你自以为的保护,以后死去的人全都是你的错!”
“你是假的、是假的……”
朱木紧紧捂住了双耳,但,那声音却渗透紧握双手上的毛孔,一直向脑浆涌入……
不。
错了。
本来就是脑浆在不停涌出脓液啊。
她瞪着试图对其视而不见的少年,原本澄澈的双眸如死鱼般突出着。
……
一天一天又一天。
学校、家中、咨询室……
朱木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真正的人生如戏。
对于他来说,扮演正常人这一戏剧,已贯穿他这残缺的一生。
无论在哪,无论对谁,他都在拼命撒谎。
老师、同学、不知道名字的亲戚、关心……
甚至朱双。
老实说,那段时间他竟然有点怨恨起朱双了。
少年心知肚明,那是百分百的嫉妒,嫉妒着少女明明经历与自己差不多之事还能保留一些天真之心,嫉妒她能对自己百分百信任。
但他做不到。
而他唯一曾经彻底信任的对象,则每天每夜在他的耳边嘶吼着,咆哮着,诅咒着……
直到一天夜晚。
那天,朱木依然如往常一般,捂住耳朵,忍受着糜烂大脑中来自内部的嘲笑。
但。
躺在床上,混身大汗淋漓的少年耳边突然安静了下来。
‘诶?’
那一刻,一股丑陋的欣喜涌上了他的心脏。
朱木微微探出头。
好像,消失了?
他曾经最重要的友人、后来最折磨的噩梦,仿佛在这一刻融入了夜空般,消失了。
“真的……”
于是,朱木整个探出了头。
于是,那恐怖的意向也一下刻进了他的视网膜中……
“哈。”
长久挂在干枯十字架上的少女,还在那。
不过……
死了。
鲜血被完全榨干,干枯至能看见骨头的尸体弥漫着一股不造成的脏色,仿佛血液凝固后的腐烂色彩。
曾经明晰的双眼,浑浊而怨恨地瞪大着,死死、死死盯着面前之人,扭曲骨骼使她的面容如过度老去的老人般皱缩,一切水分都蒸发了般,可怖的尸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极度恐惧中……
朱木却忍不住发出了朽烂至极的笑声。
仿佛从心脏都烂掉了般,吐出腐烂肉块般让人反胃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啊。
他一定疯掉了。
在那笑声中,少女静静伫立着。
那干枯至土色的身体,那死不瞑目、扭曲至极的面孔,全都在诉说着一句话:
全·都·是·你·的·错。
……
虽然说死了,白并没有消失。
她依然在那里,显出一深褐色,原本作为人类的身躯已经扭曲了。
并非如一般死尸腐烂般的变化,但她的确偶尔会呈现出巨人观,瞪着那已经彻底没了湛蓝的狭小死鱼眼怨毒地盯着少年,而庞大身躯则在朱木视野中撞来撞去。
接着还有无穷无尽,但都能以可怕与可怜两词来形容的形态。
偶尔那少女会变成胎儿的形状。
当然还是干枯的。
未能发育的手脚与极小的双眼只能抱以怨恨的蠕动,这个时候的少女,也是最安分的。
但,她的肚脐上有道长长的带子,与少年的肚脐相接连,那名为“脐带”的带子。
漂浮在空中的她,会不停围绕着少年,将沾着浓稠血液的带子缠绕上去,特别以脖子为重点用力勒紧……
少年知道的。
因为她是从他的幻想中而生,某种角度上,他就是她的“母亲”。
她的举动的意味是:
不想被生下来。这样的意义。
但是,朱木虽然可以体谅她的心,并深深理解这种感情,却完全不知道解决她痛苦的方法,只是捂住头,对飘荡的少女视若无睹,一点点挨去这煎熬的光阴。
……
但这样是不行的。
朱木知道。
自己心中的怨气正在扩张,再反社会不过的想法也在浮现。
最要命的是……
自己正在不断找机会杀死朱双。
一般是在睡觉之时,不知怎地突然拿起一把刀悄悄踏入熟睡少女的房间。
还有做饭时,现在,由于他的情况两人已经变成自己做自己的饭了,但少年时常想着给少女喂下带毒的饭菜,反正她也不会拒绝,就这样把她杀死。
当然,现在还能忍耐。
但是还能忍耐多久呢?
……
这一夜,朱木再度失眠了。
他仔细想了一想。
把过去的事纠在一起,伴随着脑子里“咚”、“碰”、或者“嗡——”的声音一边敲打着脑袋一边想着,然后……
终于!
终于得出了个合理的结论!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看吧。
母亲也好、父亲也好、遭受地震的人们也好、连幻觉这的白、连带现在的咨询师也好……全都,是互相毫无关系的人,就算拿去给机器分类也完全是五彩斑斓生物进化史上仅有人类一属性相近的几人。
没有关联毫不相同,连所处空间与地点也完全不一样的几人,唯一的共通点,只有都遭受了不幸以及……
都遇见了他这一点罢了。
看到这里应该明白了吧?
难道还不懂吗?
还不还不还不明白吗?
是啊。
一切其实都是他自己引起的吧?
其实,朱木这一个人,就是会给周围人带来不幸的、自己却毫无自觉的该死的家伙吧?
真的,以前的朱木老是觉得母亲和父亲是不对的,是有错的……说白了,他应该往自己身上找原因,对吧?
世界是不会错误的。
错的一定是自己。
只是,因为少年自己太过愚笨,完全没有察觉罢了。
啊啊。
自己以往为什么这么愚蠢、又卑劣呢?
几日不眠的脑袋无法正常地运作,被乱七八糟黏稠之物搅和在一起,却终于得出了人生中最为正确的一项答案!
一切故事,也终于在此一刻开始了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