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柯芝拿筷子的手稍微下垂了一些。
她把眼睛转到注视朱木的角度，这时少年也紧紧注视着这位稍有交情、如今却莫名诬陷上自己的同僚。
少女的眼睛有点尖锐，但并非会让人联想刻薄的一类，而是本身便带有一丝坚强或隐忍的意味，如今对视更是有一丝不容置喙的加成。
这样的少女。
“朱助理……朱木，我之前也说过，你帮过我很多忙吧。”
“……不必这么说。”
“不，事实就是这样，我并没有夸大，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这些年也一直都在找机会报答您但是一直没机会所以……”
说到后面她语气稍微急促了一些，声音也微弱而颤抖着。
就在这时，锅里的红油也再一次彻底沸开了。
白雾撩撩，柯芝把筷子伸进锅中，拌了一下后夹起一串竹签。
“我喜欢你。”
她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说了出来。
咚。
朱木的脑子瞬间变成一片空白。
手中的筷子也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声音，然后，很快便被周遭的嘈杂淹没。
旁边人的划拳号子、敬酒时酒瓶碰撞脆响、此起彼伏的交谈与大笑声，但这一切都无法将少年从呆滞中拉出。
接着他低下了头。
一脸阴沉。
听到这一足以让旁人惊羡的重磅消息，他的感受是什么呢？
简直是……
滑天下之大稽！
“……别开玩笑了。”
喜欢？
好感？
爱？
就算是平日，朱木听到这种词也会打个颤啊。
他的母亲，可不就是因深爱父亲，才将一家子拉入深渊的吗？自家妹妹，不就是为了爱，才往他的食物中第一次投下药剂吗？
他讨厌喜欢、他恨爱，但是，已经开始克服了，现在朱木甚至可以从自己口中吐出这自己厌恶无比、他人却心醉不已的话语了，但是、但是……
至少不要撒谎吧？
“我并没有撒谎，从以前起，我就一直对您抱有好感……只是，最近我已经无法压抑自己的心意了，所以误会的时候并没有第一时间澄清，只是想到能和你传出那种传闻其实也……”
“也？”
“也不错。”
羞涩地卷着发梢，少女紧紧盯着面前少年的表情，脸上泛起一丝浅红。
真好啊，仿佛陷入爱河中之人的表情，姿势与神态是如此到位，简直如聚光灯下演员，评委正坐对面，因此开始那感情充沛、声泪俱下的绚丽表演。
但朱木只是如机器人一般拿起了桌上的一杯麦茶，双眼无神地汲取着，
恶心死了……
说抱有好感的时候语速稍缓了一点，句尾也有颤抖，脑袋不自觉摇了一下，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为什么要撒出来？双眼不用如此紧盯着他，只有骗人的人才会这样看似无畏地紧盯着对方哦，你在期待他做出什么反应？相信吗？欣喜吗？还是如饥渴到极点的变态一样垂涎三尺、甚至……boki吗？
遗憾啊。
真是遗憾啊。
真是遗憾到了不能再遗憾的地步了，明明是可以进入好莱坞或者百老汇的演技，居然浪费给他这个完全无用的废人了还真是对不起，而且，还完全起不到你期望的效果也真是对不起。
柯芝如怀春少女般的表演，在少年眼中不过是无数个大大的漏洞罢了。
无论你说得多么真情流露也没用哦，自己可是一直撒谎才没有进精神病院而是坐在对面和你扯谈的，就算被称为以此为生的人也完全没错，你又是为什么撒谎呢？
无论是什么理由，从时间和次数上，柯芝都是不可能比面前的老油条更强的。
因此她的谎言便显得如此廉价而可笑。
而……
这低劣的谎言，却是关于以往再如何伤害朱木之人都未玷污过的，关于“爱”这一感情的。
就算是余颜，在伪装成恋人的时候，也未曾说过“我爱你”一类的话。
这便让饱尝“爱”这一字沉重的少年，无比憎恶。
“请不要扯谎了，我很清楚您是不可能对我抱有所谓的好感的……”
“为什么？”
少年握住双手，以能使指节发白的力度一次次挤压着，以压抑自己心中的愤怒。
然而长发少女却依旧不屈不挠。
“为什么你要这么想？我难道就不能喜欢上你吗？朱木你这样说我可是要生气了。”
“……好啊，请说吧。”
“什么？”
“既然是喜欢我的话，起码说出一点我值得你喜欢的部分吧？”
沉默了许久的朱木最终还是抬起头来，漆黑双瞳如怨灵一般了无生气。
少女张张嘴，接着莫名感到一丝紧张。
她自认虽然不比艾祈幸那样，倒也长得不错，受到这种告白，正常人就算不接受也该感到欣喜吧？倒不是她多自视高人一等，只是告白这种东西再怎么说也是一种肯定，她无论是外形还是名声性格上应该都没有让人特别厌恶的点，不至于引起对方……这种情绪吧？
“那个，认真这一点吧。”
“认真？是吗？”
“嗯。”
“骗人，你的认真我可以通过交上来的文档知道、通过你指挥现场的状况知道，我呢？开个会就知道了吗？”
朱木语气中少有地掺上了一丝轻蔑。
人对另一个人的认知是很慢的，当然，他并没有忘记一见钟情这一事的存在，但少年已经很明确对方不可能是一见钟情了，甚至连所有好感也都是骗人的。
柯芝也终于确认了自己告白所带来的异常效果，她莫名其妙地把对方惹怒了。
“乐于助人也是优点啊。”
“你自己也知道那是会长大人把你的任务交给我的，算什么乐于助人。”
“但是……”
一句句试探全都被冷淡击落，柯芝却依然没有退却。
恐怕，之前她提出请少年吃饭的要求，若他拒绝也会被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求吧，直到他心软为止都不会放弃，少女就是有如此的韧性。
不过若说当时的朱木还会心软的话，现在他的心就真是坚硬得如同冰面了。
“算了，稍微降低一点要求吧。”
于是，朱木重新拿起了筷子。
漫不经心地从沸腾了许久的锅中捞起一支竹签，将上面的菌肝一点点挑下来，少年把碗摆在正中，把筷子放在上面，身体微微前倾，使那双看似审视实则嘲笑的眼逼近对方。
他摊开手，所问询的都并非外人绝无法得知的事件。
“起码告诉我，我的生日是多久吧？”
“……”
可柯芝沉默了。
她只是如逃避回答一般，一筷又一筷地将食物送入口中。
看见对方这一反应，朱木叹了一口气，再度平静地开始了进食。
但在吃之余，他也同样语气平淡地开口说着：
“其他也就罢了，不要拿喜欢这种东西跟我开玩笑，真正喜欢我的，我虽然很无法理解，但是都知道，也没资格去说她们什么，但我虽然无法知道你的目的，但是为了这种目的……就来假装喜欢我这种人，你不觉得太不值了吗？更何况……”
话语在中间停顿了一下，朱木把碗中一节青菜塞入口中，咀嚼着那浸满汤汁的菜叶。
咽了下去。
“你其实是讨厌我的吧？”
说那句话的时候，柯芝整个人都颤了一下，抬起眼。
双瞳微缩、眉向中上方聚拢，双唇微启，短暂不已的变化，这是惊讶的表情。
当晚，朱木一声不响地自己去结了账。
他觉得欠自己讨厌的人钱恶心。
……
“哈……”
回到家的朱木懊恼不已。
还是没耐住自己脾气吗？这个时候明明是最佳时机啊！答应然后趁此接近挖掘什么的……啊啊啊他果然还是幼稚啊。
咋就不能冷静一点呢！
而站在门口静静迎接着他的是朱双。
黑发少女抱着双手，面色平静，还略带一丝哭笑不得。
“哥哥你啊……这次可是什么都没捞着，还可能彻底断了近距离接触这一条路哦。”
“抱歉。”
明明都寻求自家妹妹的帮助了……不单没成功还浪费了别人的努力，自己真是个笨蛋！
“真是的，你知道我之前听到你说那些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吗？不过，很解气来着，不甩那个女人的时候还是很帅的！”
对他竖起一只大拇指，黑发少女闭上一只眼，露出一副俏皮神情。
接着。
“哥哥，我喜欢你哦。”
“……”
她突然无兆头地吐出了这句话，但朱木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意外，只是一昧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
很简单。
她说的是真的，他再清楚不过了。
“就算被测量心率血压也可以，现在你希望的话也可以用手感受，我的的确确是喜欢着哥哥的，因为哥哥，是唯一真正照顾我的人，也是我一直照顾着的人。”
朱双收回手，请将手掌抚在胸前，感受着自己激烈的心跳面色平静地吐出这句话，并不像柯芝如此标准，但却是再真挚不过的感情。
少年一声不吭地抬起眼。
黑发少女褪去了最开始的纯真，现在所呈现的是成熟、与甚至超乎她自己想象的温柔。
再没有什么愤怒之情，面对如此纯粹的情感，他只能哑口无言而已。
“所以哥哥不要说什么‘我这种人’这种话，我当时听着可是很难受的，比那个人告白的时候还要难受，所以，不准说我喜欢的人坏话！”
“……小双。”
“嗯。”
“谢谢、对不起。”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