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你到底在指什么?你既然承认了你并非主谋,那,主谋到底是谁。”
那一边朱木早已趁着这一丝的空隙调转了藏身之地,大脑的昏厥并未散去,这不是什么好现象,在炙热阳光下,他感到蚂蚁汗水攀上自己的下巴。
那一边,寿令举起枪,一边深深吸着气,一边毫不留情地按下扳机。
“您迟早会知道的……而到时候,您或许会觉得不知道更好、咳咳……”
子弹再一次打碎了石桩,但这次,虚弱的少年并没有多余的连续按下第二发了,所以他把枪口稍稍放低了一点,咳出气管中鲜血,眼中逐渐染上一丝惨笑。
黑色的双眸越发浑浊,然而所谓物极必反,那浑浊之中却又似透出了一丝极致的清明,那是属于将死之人的……不,是属于赴死之人特有的松懈神情。
寿令知道,他要死了。
要毫无价值地死去了……
他将另一只手也颤抖着扶在枪上,闭上一只被血疤掩盖的眼睛,接着死死对准了对面之人的藏身所。
“但话说回来,我还是忍不住嫉妒您……您到底是如何赢得那种荣耀的啊,真是让人好奇……但是,我已经做不到了,我所能提供的也不过区区一具尸体作为垫脚石……您请踩着我向上爬去吧,如果您在现在能活下来,未来作为人而活下来的机会或许也会大一些。”
“我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好嫉妒我的……你或许至今过着悲惨的人生,但我也并非幸福。”
那饱含遗憾的语气有些刺痛了朱木。
那股不舒服的感觉仿佛在大脑中一根磷脂与神经递质与蛋白质构成的奇妙结构中打成一个结,渐渐演变成器质般的疼痛,少年按着头,努力使自己不要丢失理智,但手只是轻轻抬起的一瞬间……
“!”
“碰。”
子弹与肌肤擦肩而过,一晃神之间,小指上一块皮肤便被掀起,几乎见骨。
先是一股炙热,然后凉意,接着焚烧般痛楚才传了出来。
朱木发出一声惨叫,把手收了回去,他捂住那开始不断滴血的手掌,满头大汗地咬住牙,压抑着那股疼痛。
“是啊,您之前的人生或许不幸……但这不幸却换来了这种机会,而我,我也可以说是不幸的吧,但我的不幸并未给我带来救赎,反而将我更加拖向深渊……咳咳,我只是这个故事中一名普普通通的恶人……现在,也落得恶人下场……”
发完这一枪。
寿令的身躯也一点点崩塌下去,负伤的脊椎无法支撑瘦弱躯体,他抬头,像之前一样留恋地望着阳光,向其伸出手。
这是绝佳的机会。
朱木站起身,朝那倒下之人又是一枪,一枚巨大的血花在少年白色衬衫前绽放了,他的脸色变得越发苍白,却只是一咬舌头便一言不发,瘫软的身躯举起手枪,与现在其中仅剩的一颗子弹,又朝着朱木举起。
然后,发射。
碰——!
“……”
“哈哈……”
打空了。
一边倒下一边射出子弹,即便是职业军人,说不定也会射偏。
那少年发出干涩的笑声,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一切般发出低沉的自嘲笑声,他倒下去,倒在自己的血泊里,双目似不怕刺瞎般定定盯着那耀眼的阳光,体内开始传来一阵冰冷,而外部却笼罩起一片暖意。
“……真是、差劲到离谱的枪法,就像我一直以来一样……毫无意义地进攻……最后死去……咳……”
寿令口中漫出大量鲜血,鼻腔与喉咙都被血液弥漫而发出微弱咳嗽声,似乎,他正在被自己的血液溺死。
双目无神的少年此刻却在微笑,非常开心地微笑着。
“但就算我嫉妒您又能如何呢……是我选的这条路,我早就明白这一切都是谁策划的了……连他、我兄弟的死都在她的计划之中,我明明知道了这一切还是选择视而不见……到底是我把他害死、让他白白死去……而自己也当了一个毫无价值的复仇者……”
“……”
脚步声。
朱木踩着血汪,一步步朝倒在地上之人走来。
少年举起枪,朝着那已再无反抗之力之人,尽管如今姿态已宣告了他的胜利,但他心中却无丝毫胜利喜悦。
这场胜利……是与求死之人的,对方虽然几次进攻,但都刻意避开了自己的缺口,只是嬉闹一般地造成一些小伤口,朝着明明没有必要的地方开枪。
但,他却依然没有退步。
“无论你如何辩解,你还是害死了一些无辜的人。”
“……一些?不,副会长……不,变数只有一个而已……对于您朋友的事我深感抱歉,本来这一切机会该由我来展开,但他动作太快了……我必须排除异数。”
倒在地上的寿令依然保持着微弱呼吸,像是附身之物已经离去般,他语气恢复了最开始的温和。
而听到上方少年问话的他,艰难地摇了摇头,似乎很不同意这个说法。
“至于其他人……郝英雄既然杀死了我的兄弟,如今我也已成为他的兄弟,让他看着这一切、并亲手杀死了他,被唆使的就继续被唆使着一无所知地死去……被**的便再一次,我让他死得毫无意义了、这样的退场,可绝不是一位英雄该有的……”
“你是说……秦友已经死了?”
“是啊,他被唆使着、为了杀死他心目中英雄的那个人死了……好一场自爆啊、我当时差点没忍住笑出来了……”
说到这,这姿态狼狈的少年又再度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血液随他身躯的震动而一点点弥漫,少年却似毫不在意,一任那生命的流逝。
他的身躯也一再冰冷下去。
而此刻,旁边却发出了小小的啜泣、以及肢体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身着黑色衬衫的少年转过头,却看见本来倒在地上的金发少女不知何时已翻过身,如蠕虫般在地面爬行着。
她还活着,然后倾听了这所有的一切……
怪不得她会在小声啜泣,这确实是能让一个人的世界崩塌的真相。
“……副会长大人。”
这时,安静了片刻的寿令却突然开口了。
他语调冷淡,似夏日亦无法化去的冰刃。
“您……咳咳,来我这边一下。”
“……怎么?”
“我的左边裤兜……里面还有一些子弹,您可以拿去。”
说着,那少年还尝试性地扭动了一下身躯,但从胸口弥漫的剧痛最终让他抽搐起来,然后无力地瘫倒在地,朱木把手探向他所说之处,最终从里面掏出了两个还沾着一点血与汗的弹夹。
寿令对此点点头,继续不急不缓地开口:
“您、把这些拿去吧……然后,帮我个忙,把高笑……把那个女的杀了,请您……”
“不行。”
“……为什么?您心慈手软了吗?”
“她已经没有实施犯罪的能力,我如果此刻下手就是在犯罪,而且那样根本没有必要。”
“……噗。”
被这个回答逗笑,寿令摇摇头,一副搞不懂对方在说什么的无奈神情,但那神情之中并没有恶意,而是如同与好友发生分歧一般,无奈但理解。
然后,他便又艰难地转过头去,望向金发少女出来的地区。
“既然这样,我也没有必要强求,不过,有个东西您是需要的,现在您应该立刻冲向她出来的地方,然后把那把机枪抢过来。”
说这句话时,少年似乎强忍住了虚弱与气息不稳,语速也比起之前快了不少,脸上笑容淡去,展现出一种极致的严肃。
观察到这一神情的朱木也是双眼一眯,急匆匆地冲进了那黑乎乎的空间,在里面他闻到了一股子之前一般湿漉漉的味道……但还有一种微妙的气味,那种气味让他整个人都心中都是一惊,一找到机枪就抱住那东西赶紧往外跑。
而在跑出来途中,他还能听到那些该死的喘息……此起彼伏,在这狭隘的地方一路上都是,少年也不是没想过出声提醒,但他深知这些人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这里……就仿佛朱木最糟糕时期幻象具现化了一般,对其中的人是天堂,对清醒之人却是难以忍受的地狱,他必须屏住呼吸才能使自己不被那股粘稠的气味笼罩。
已经太晚了。
“踏。”
少年能做的,只是保护自己不被这一切吞没而已。
“踏踏……”
脚步声牵动着心脏,浑噩视线开始被黑色同化,但就在他彻底迷失方向之前……
一股光亮刺破了黑暗。
“呼……”
一阵激烈的脚步声后,他终于冲破了那该死的地狱。
少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把手中的重物放在地上,上面还沾着一些黏糊糊的鲜血,他自己也蹲在地上,沉默半天之后……
“你疯了吗……在这种空间,做这种事!?”
“不要这么气愤,会选用这种方法也并非我打的底……她、就是那个趴在地上的家伙,之前想要用这种方法对付那些无辜的人质,所以我也不过是在一报还一报而已。”
被朱木诘问的寿令,却异常风轻云淡。
身着黑色衬衫的少年却依然没能压抑住心中的怒火,他站起身,把口中口水咽下,气喘吁吁地把还在企图往黑暗里爬的金发少女一把拽出来。
然后,他难得真的有些生气地怒吼着:
“他说的是真的?你想把整个学校烧了?”
“……”
“你特么知道他把那些油给存起来了吗?”
黏腻的味道,在动物身上最为常见的,就是油脂啊……
“什么……?”
这时,一言不发的高笑才如梦初醒。
但这却让一旁慢慢死去的少年发出了低笑声……他已经没有力气大声欢笑了,肢体似乎也开始僵硬,但他依然竭尽全力地展现着自己的愉悦。
而朱木则深深厌弃地吐了一口气。
“这里面还有救吗?”
“没有、没有了副会长大人……而且,咳咳、如果您动作太慢,我是不会提醒您这一点的,连这种程度都无法幸存的人即便靠着我仁慈活下来又有什么用呢?但是您证明了您的力量……我希望您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