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月菟和她母亲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安月菟并不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她比谁都要温柔，比谁都要善解人意，虽然她有点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但在她身边的人一定都可以理解她。
为什么无法与自己的父母相处呢？
能够毫不畏惧迎向他人好奇目光的她，却没法承受父母的关怀吗？
被妹妹赶回房间后，我一直躺在床上想着这个问题。安月菟说自己是因为太久不和父母见面所以没法好好交流，可她对待我老妈的态度并不像会怕生的人。
有什么原因会让孩子没法接受自己的父母呢？
结果，那天晚上我的梦里全是安月菟的影子，酒红色的长发和蓝宝石般湿润的眼睛在我脑海中萦绕不去。
可我听到的声音，却是另外一个人的。
——
『有效果吗？』杓渠一边喝着胶状果冻一边向我询问『家务大作战』的战果，迷蒙的双眼不知看着什么方向。我们刚刚吃完午饭，正靠在窗边的桌子上眺望操场。现在是星期几，又是几月几号呢？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我对时间流逝的感觉已经模糊不清了。
不管怎么说，我对操场上金闪闪的让人眼睛刺痛的阳光毫无招架之力。它在冰蓝色的上津市撕开了一个裂口，或者说把操场变成了一个异空间，那上面元气十足的男生聚集在篮球架旁跑来跑去，而女生也在楼下的阴凉处打羽毛球。
茧居在教室里的都是些戴着几百度眼睛，把全部青春奉献给知名学府录取通知书的好孩子们。原谅我用了这么不客气的说法，我知道这些好孩子们也有自己的娱乐，只不过他们能够把学习的时间和玩乐的时间合理的分配好，就是这点让我嫉妒。
『学生的时代就该以学习为主。』这句不知听过多少次的话又开始回荡在我耳边。可我既没有办法认同，也没有办法反驳。
而愿意腾出自己的时间和我说些废话的人，从小到大就只有苏秋和杓渠两个。我感觉自己和苏秋的距离也渐渐拉远了，他最近经常突然从教室里消失，晚上放学也变成了我和安月菟一起回家。
所以当杓渠若无其事的问我『有效果吗？』的时候，我感觉到的是自己的人际关系又开始分崩离析了。
要开始众叛亲离了，像晚期的真嗣一样。
这种说法可能有点抬举自己，因为就算真的变成那样，我也不会感到难过。而『不会难过』这个事实却让我非常难过。
『小谦又要逃开了吧。』杓渠瞄了我一眼，『就像小学五年级时的那样。』
我只能苦笑一下，这大概就是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缺点了吧。她总是知道许多你不愿意回忆的糗事。
所谓『小学五年级时那样』，简单的说就是我喜欢上自己的班长。
如果你要问我『小学五年级的孩子懂恋爱吗？』，我也没办法回答，因为我不知道那到底算是喜欢还是崇拜。那位班长是个学习很好，性格正直的人，和性格乖僻的我并不相配，就算我们到现在也还能见面，我想也不会发展成为情侣关系。
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了，就姑且称之为班长同学吧。
班长同学是个优秀的人，有着远大的前途，至少还是个孩子的我是那么相信的。几年以后我开始明白这个世界上的人没有谁是有『远大前途』这玩意的，大家都是普通人，过着普通人的日子。所以当我多年以后听说班长同学去了普本读书的时候，也没有太惊讶。
班长同学的父母想必对她寄予了很高的期望，所以打算让她越过小学六年级直接去读初中，可她的学习并没有好到那种程度，她是个努力的人，但并不是个聪明人。
察觉到自己喜欢上班长的我，决定帮助班长补习。不瞒您说，在彻底坏掉、志愿成为废柴Neet族之前，我一直是个学习优秀的『好孩子』。尽管性格有点扭曲，在学习上却没人能比的上我。从小到大都被说成『天资聪颖』。
其实我并不是聪明的人，我只是个擅长回答问题的人。
回想起帮助班长补习的日子，我能感到的只有羞愧。因为我并不是想要帮助班长，也没有什么『喜欢的人能够获得幸福』就好之类的伟大想法，我只是想赶快让她考上初中，从我的视野里消失而已。
我不想看见她，不想喜欢她，不想靠近她。
我想趁着自己还没有那么沉迷赶快离开她。
因为我不想看见自己牵挂的人从眼前消失。
可她终究会消失不是吗？
无论是朋友，还是家人，总有一天都会突然在你眼前消失，你没办法挽留，哪怕你痛哭流涕，哪怕你愿意付出一切，他们也不会回来不会留下不会陪你不会再对你说话。
小时候的我，和现在的我已经是两个不同的人。我不再刻薄，性格也不再那么乖僻，我的人缘变得很好，有许多许多的『朋友』，无论什么样的环境，我都可以立刻融入其中，和在场的喜欢或不喜欢的人打成一片。所以对于小时候的自己在想些什么，我基本不明白。
但是想要逃开的这种心情却保留到现在。
我帮助安月菟的理由也渐渐浮现出来。
我只是想把她送回母亲的怀抱，让她随着母亲离开这个国家，不，只要离开我的视野就行了。可她不会轻易离开，所以我才要找到她，帮助她，让她能够了无牵挂。
可与此同时，我又渴望着她能继续留在我身边。我习惯了身边有她存在的世界，我每分每秒都想要看到那个有着酒红色长发的女孩。
这种留恋带给我的压力让我更加想要逃离。
有这种想法的我背叛了自己，背叛了安月菟，也背叛了希望我能把安月菟留下的朋友们。
杓渠像往常一样，轻而易举的看穿了我丑陋的想法。也像往常一样，没有责备我。
活到现在，成功改变我的人也只有那个女孩吧，尽管最后失败了，证明我依旧是个懦弱的男人，却留给了我许多东西。如果不是遇见她，我的人生可能会更加失败。所以我还是那么留恋她。
『小谦你...喜欢上了安月菟吗？』杓渠并不在意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自顾自的说，『一定是这样吧，小谦总是忍不住寂寞的喜欢上某人，再自虐般的把那个人推开。』
『可能因为我是个M吧。』
『用这种胡闹般的借口也是你的专长，毕竟和一个从来都不正经说话的人没法聊什么严肃的话题。可是那些沉重的东西都压在你的心里，没有流淌的出口，总有一天你会被压垮，最后会伤害所有的人。』
『...这种话还是别在教室里说，我可不想让人听见。』
『我发的短信，小谦有回过吗？』
『...』
『我的心情，小谦明白吗？』
『...』
『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都没有在乎过其他人的心情。你总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去考虑问题，把所有的错误都揽在自己身上，就好像自己是个拯救大家的英雄，其实你只是在伤害别人。倒霉事、讨厌的人、糟糕的天气...这些并不会让人难过，真正让人难过的是自己在乎的人对自己的心情和想法毫不在意。』
你说的我都明白，我很想这么告诉她。可明白和做得到是两回事情。人并不是能理智的总是选择正确事情的生物，有时候明知是错的也忍不住会去做。
不得不说，认真的说出这些话的杓渠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她总是在一旁温柔的看着我，不管我做了什么样的蠢事也都能笑眯眯的安慰我。
这时，杓渠握住了我的手，掌心的温度让我无比安心。
她闭上眼睛，说：『小谦，你已经长大了。』
然后，她放开了自己的手。
在我还没来得及考虑其中深意，也没来得及茫然若失的时候，从教室门口传来野兽的怒吼。
『小谦！！！你又在对别的女生干些什么！』
接着，我就被命中S的某人用黑板擦砸中了脑袋。
——
『我是在和她谈你家的事情该怎么办啦。』放学的路上，我无奈的向安月菟解释为什么杓渠会握着我的手，不过我刻意的略去了关于我的事情。
『我家的事情？』
『就是你和你妈的问题怎么解决...之类的。』
走在我身边的安月菟皱了皱眉，没有回应我。她就那么讨厌自己的老妈么？仔细回忆的话，我在公园找到她，并讨论起她妈妈的事情时，她的态度有点奇怪。
用一个成语来形容的话就是『气急败坏』。
啊咧？这是俗语吗？反正我就是个不合格的文科生啦！
总之呢，在我的印象里她生气的时候应该会变得更加沉默冷静才对。而那时的激动表现和平时害羞时的激动又有所不同。
就像在掩饰什么，故意表现出气愤的样子。
『月菟？』
『别突然叫我的名字！』安月菟激动的仰起头，脸红的和拉格纳罗斯一样，『很...很害羞...』
虽然这样的她很可爱，不过我还是得破坏这个美好的画面。
『我刚找到你的时候，你说离家出走的原因是被妈妈批评了对吧？』
『是羞辱！』安月菟不满的纠正我。
『你和你老妈的关系就那么不好吗？』
『我和妈妈的关系就像鱼和水。』
『那不是很好嘛！』
『快要煮熟的鱼和沸腾的水。』
『那也太差了！』
啊，忍不住又开始吐槽了，这一段明明是严肃的话题来着！
『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想再和你的家人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也许我熟悉了家庭的感觉之后，就能和父母好好交谈了。』
不得不说，听上去就是借口，而且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也不是那么强硬。
『你自己之前也说了吧，没人能真正的离开自己的家庭。』
『可是...我就是没办法接受。』
『没有孩子不能接受自己的父母，也没有父母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相信我。』
虽然我很努力的做出一个可靠的笑容，不过安月菟看着我的目光还是带着畏惧。
她用力的踩了我的脚一下。
『不是告诉你别再笑了吗，你笑的时候不好看。』
『你倒是什么时候都很可爱啊。』
我本以为听到这句话的她会害羞，不过安月菟只是震惊的看着我。
『小谦...你居然长大成人了！妈妈好开心！』
『谁是妈妈啊！』
『再来说一次，说妈妈很可爱。』
『都说了你不是妈妈了！』我清了清嗓子，『总之！我们来把这件事情解决掉吧！』
然后你就可以离开我的世界了。
我觉得自己心脏绞痛，同时胃部也像被火灼烧一般。脑袋里面有个声音在大吼着让我停下来，让我把她留在身边。
但就像你我他、谁谁谁一样，心里的疼痛在一系列奇怪的化学反应后没有表现在脸上，真实的心情也没有操纵我的行为，我还是一边微笑着一边做了蠢事，并为此感到轻松。
『好，看在你今天嘴很甜的份上，我就陪你犯傻一次。』
『那我们去和你的妈妈谈谈吧，我和你一起。』
『恩！』
安月菟绽开大大的笑容，看到她这么爽快的答应下来而感到如释重负的我，并没有发现『这个笑容不像是她』的事实。
等我明白因为自己的自私和自大犯下了多么严重的罪时，已经太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