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余海翘着二郎腿、坐在水泥塔顶端房间的座椅上，双手枕在脑后，疲倦地闭着眼睛。
在纠察部的工作暂且完成了之后，余海立即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水泥塔去、以获取前线的第一手信息资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次的战斗如此在意，只像是潜意识在拼命地催促。
而最终结果就是——本来就在演戏中变得非常疲惫的余海又在水泥塔里神经兮兮地呆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凌晨也都还没有离开。
“按照预定时间，新罗马的轨道空间突击队会在半个小时后抵达。届时，他们将会直接前往前线，在前线进行短暂的休息。”
而仍然冷漠地板着脸、统筹全局地指挥着一切的庄妍并没有多少异样。她只像是一台冷冰冰地运转着的机器，千篇一律地重复着命令的工作。
“间谍网没有异常。大部分高度可疑人员都已经入睡，仅剩两人仍在活动。已提升监管等级。”
那是韩民的声音。挨在墙边的中年男子平静地叙述着事实，手指也在太阳穴上轻轻地揉着。
余海不禁又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坐立不安地左右徘徊了一阵。正叼着牙签进行最后的数据核对的华安民瞥了他一眼，就又低下头去继续聚精会神地专注于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上了。
“余上校，其实你可以回去的。”庄妍也望了一眼余海，平和地道，“我们可以处理好这次战役。”
“虽说如此，但……可能是第六感作祟吧，我总感觉有些不安。”余海揉了揉嘴唇，因缺水而干裂的唇显得有些凹凸不平，“这次的战斗，可能没有想象中顺利……啧，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一直有这样一种错觉就是了。”
庄妍还没开口，那边蹲在通讯盒子旁的缪缪又语速极快地喊了出来：“安静！收到通讯信号，我要开始进行听译工作了！”
所有人都噤声了。缪缪皱着眉头把纸摊开，扶了扶扣在脑门上的耳机，迅捷无比地在纸上书写了起来。不过片刻之后，她就将耳机摘了下来，脸色凝重地朝着面前的几人迈步走去。
“情况又恶化了？”乌鸦嘴余海立即关切地问。
“不，问题不是特别大。”缪缪摇头，拧着脖子松了松有些僵硬的肩膀，头发也扬得挥洒了一通，“我们的救援对象已经连续五六天没有睡觉、而仅靠着精神稳定溶剂来前进，他已经崩溃了。”
人们仍然没有说话，包括余海。他们只是注视着缪缪，等待着下一句话。
似乎有些不适应被这么多人盯着，缪缪侧过了脸，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现在，救援对象似乎已经失去理智了，新罗马无法与其正常对话。”
在过量地使用精神稳定溶剂的情况下，药物的副作用只会被无限地放大。那位新罗马的机甲驾驶员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无法停止注射：停止注射意味着死亡。
为了在虫群的围攻中逃出生天，他只能毅然地跨越那一条界限。如今，这位杰弗里•大科穆宁需要为自己的越界付出代价了。
“现在，新罗马只能够通过远程操控、将杰弗里的战术机甲调整为人工智能自动驾驶。但是，自动驾驶的战术机甲未必能摆脱衔尾追杀而来的虫群。”
余海很想说“人工驾驶不也一样摆脱不了吗”，但他很快就把这句话吞了下去：缪缪只是把话语说得含蓄了一些而已，真相应该是“自动驾驶的战术机甲很快就会被虫群追上、而后被吞噬干净”。
“所以，我们的战术可能要变更了。”缪缪朝着周围的人们点了点头，而后重新蹲下。
原战术：等候杰弗里•大科穆宁驾驶着机甲朝着基地城布置好的阵地冲去、冲至安全的地方，而严阵以待的基地城作战部成员则以逸待劳，朝着跟随在他身后的虫群猛烈开火。
但显然，原战术实施的前提已经不成立了：杰弗里已经丧失了驾驶战术机甲冲进阵地的能力。
“实施救援任务吧。”庄妍打了个响指，原本垂下去的眼皮也猛地抬了起来，“主动出击，掩护杰弗里的战术机甲回撤至基地城中，而后边打边撤地将虫群引入预定作战的阵地。”
缪缪又抬起了头：“让我们去？”
“不，让战术机甲去。”庄妍抓起来了桌面上的作战计划，随手揉成一团、丢进了角落的垃圾桶，“特勤精英的防护能力比战术机甲弱太多了，这种会战级别规模的战斗还是交给战术机甲吧。”
余海微醺般地有些失态地呲牙。他记得基地城一共有四台战术机甲，而这四台战术机甲在基地城伊始初建时曾和甲级灾兽激烈地交火，它们疯狂吐着火焰的模样给余海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让战术机甲离开阵地、前去救援的话，阵地里的重火力够吗？”那边的韩民又问了一句。
“不够。说实在的，虽然特勤精英的仿生部件和机甲的样子看起来都挺唬人，但我们的地面重火力甚至还比不上旧时代的陆军。”
庄妍自嘲地笑了一笑：“不说别的，如果旧时代的火箭炮能存下来几门，那所谓的甲级灾兽也不过是被轰炸成杂碎的命。”
旧时代结束时，能够乘坐卫星飞天、幸存下来的人类也不过只有四位数，他们根本就没有余力带走军工设备。而在轨道流浪之时，武器科技也一直朝着适应太空战的方向发展。
“那星盟还有重武器的图纸吗？”一说到这个，余海的第一反应就是“自给自足”，“等以后工业体系成熟了，我们可以自己造！”
“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先应付现在再说吧。”
庄妍似乎也不想在这方面多说了，只是言简意赅地用一句通用的话语搪塞了过去。
也确实如此。在现在感慨着“如果有地面重火力那就好了”无济于事，倒还不如先将目前的危机处理完了再去考虑军工重建的事情。
“目前，作战部的四台战术机甲都处于待命、准备战斗的状态，现在就可以命令它们立即出发。”庄妍又看了一眼表，“缪缪，联络星盟总部。”
又把耳机戴上了的缪缪咳嗽两声：“我们已顺利取得联系。直到凌晨四点前，‘雎鸠’号护卫型武装卫星都会一直充当信号传递节点。”
“凌晨四点之后呢？”庄妍皱了皱眉头，手指在桌面上胡乱地敲了几下。
“凌晨四点至凌晨四点二十分，将会出现为时二十分钟的信号真空期。四时二十分，‘硕鼠’号战列型武装卫星会承担起信号交互的任务。”
缪缪的回答让庄妍一下子就沉默了下来。余海望着少女一下子就瘫坐在了桌上、眉头紧蹙，放在通讯盒子上的手神经质地痉挛着。
——为时二十分钟的真空期。这真空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那是确确实实存在的鬼魅的二十分钟：在这二十分钟内，作战部将会完全地切断和出击的战术机甲之间的通讯。
但让余海没有预料到的是，庄妍最终还是坚定无比地拍下了按钮。在一阵沙沙的响声后，房间的广播里立即传来了有些嘈杂的低声交谈、和某人的窃窃私语。
余海立马明白了过来：庄妍已经连进了战术机甲小队的通讯频道之中。
“战术机甲驻基地城小队，我是作战部庄妍。现在我要下达作战指令。根据作战部条例，作为总指挥的我必须向你们叙说本次任务的重要性，以坚定你们坚决完成任务的决心。”
仍然是那老一套的说辞，但也仍然是那充斥着坚定和激情的演讲。握着拳头的少女转手将眼镜摘下来，剑眉倒竖。
这个家伙……是天生的领袖啊。
“明白，庄总指挥。”在短暂的静默后，广播里传来了机甲战队驾驶员们坚定有力的回复，那整齐划一的声音让水泥塔房间中的人都振奋了些许。
但庄妍不为所动。军校出身的优秀毕业生向来稳重似不动如山，就算天崩地裂亦喜怒不形于色；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给予周围的人信心和决心。
“情况有变。救援对象杰弗里•大科穆宁因为过度使用精神稳定溶剂，而出现神志不清、精神崩溃的情况，目前新罗马已无法与其进行对话。”
“考虑到当前的外交形势，作战部要求你们离开基地城、前往新罗马提供的坐标，沿着预定的路线展开救援作业。”
庄妍铿锵有力地对着耳麦低吼了一大段话。而后，她又沉默了下来，原本透着刚毅和果决的脸上露出了些许苦涩和无奈。但很快地，这份动摇迅速地消失不见。
“机甲小队的同志们。这场任务艰巨而危险，或许你们会就此一去不回。”在沉默过后，少女才以低哑的嗓子继续沉声叙述。
余海听见了房间广播中传来的一声轻轻的“哈”。某个战术机甲的驾驶员好像没忍住，而偷偷摸摸地笑了一声，却被人们听了满耳。
他转过头，看着庄妍的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只是，那份笑容的背后……似乎透着几分寂寞。
“多的话我也不说了。既然各位已经有了向死而生的觉悟，那我也就不多说了。在此，庄某人预先祝贺各位平安归来、光荣凯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