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庄妍就像是被榨干了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而疲倦地向后躺去，一下子就挨在了木制的椅子上，双眼直愣愣地向前看去。
余海能够理解对方的失态。但他总不能表现得比庄妍还要丢人，所以他也只是长叹着跟着挨坐了下来，顺势和庄妍拉开距离：“解决了吧？”
“还没有解决，我们还没有和战术机甲小队取得直接联系。”庄妍喃喃了一句，又捏紧了耳麦，“呼叫田少尉，呼叫田少尉，我是庄妍。”
“我是田少尉，请讲。”——被庄妍调至很大声的通讯盒子里又传来了那名轨道突击队队长的声音。
“请让卫星上的技术人员继续为基地城和战术机甲小队提供通讯服务。战斗仍然在继续，我们不能因为某个叛徒而暂停手上的工作。”
“指令已收到，继续为基地城和战术机甲小队提供通讯服务。”这时候的余海还不知道，将收到的命令复述一次是空间轨道突击队的习惯；他只是单纯地扬了扬眉，而没有放在心上。
在空气极度稀薄的大气圈中，他们只能够依靠通讯盒子来进行对话；而在任务进行时，完全不确定的电磁干扰和太阳耀斑偶尔会让无线电失灵、而导致消息没有传递出去——在这种情况下，模板化的一问一答就非常重要了。
通讯盒子很快就陷入了沉寂。使用了过量精神稳定溶剂的庄妍眨着眼睛、适应着眼前光景的变化，又目光炯炯地扫视了周围一圈。
看了一眼正揉着眉心犯困的余海，她在内心里嗤笑了一声：“余上校，回去休息吧，没事吧。”
“得，闹出这一件事来，你还指望我回去后能睡得着觉？”余海毫不顾忌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倒是楼下的那群特勤精英——你打算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让他们继续待命。”庄妍又抓住了通讯盒子，“水泥塔底下就有备用的临时宿舍，让他们在里面将就着休息休息就行了。”
余海听着庄妍古板地朝着耳麦又嘟囔了几句，似乎吩咐下去了什么命令，又重新挨在了躺椅上，双眼睁大着、直直地盯着天花板。
“困了？”明知故问的余海仍然佯装出一副关心的模样，假惺惺地多问了一句。
“怎么可能。”庄妍按住了太阳穴，“精神稳定溶剂注射过量了而已。刚来基地城的时候，你不也注射了很多的精神稳定溶剂、最后头疼欲裂吗？”
余海失笑道：“是啊……但这么听你提起来，那好像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但我总觉得，基地城好像才建立了没几天而已啊……真是太魔幻了。”
“哼。”庄妍哼哼了一声，但那显然不是冷笑。
余海又望了少女一眼：“明知道精神稳定溶剂注射过量会出现头疼的情况，你也仍然要照做吗？这明明不是很好的体验……难道说你还有受虐倾向？”
“哼！”这一次，庄妍的哼哼声很明显是冷笑了。
余海打了个哈哈，把这个拙劣的玩笑掩盖了过去：庄妍素来不信任他人、而只信任她自己。这个信任指的不仅仅是对基地城和星盟的忠诚度，还指个人方面的能力。
这么看来，庄妍确实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她对自己的能力的评判已经快到达了迷信的地步。但局外人余海一眼望去、也不觉得庄妍的指挥有多硬核就是了——感觉自己上也能行。
所以余海故意以开玩笑的方式小心翼翼地提了这么一嘴。但非常可惜，庄妍并不上道。
既然庄妍仍然打算我行我素地维持着对自己个人能力的迷信，那余海也就由得她了，而选择直接转换话题：“对了，庄总指挥，刚才……那位田少尉说的AI伪人格核心是什么东西？”
“在智械叛乱之前，是给智械安装的核心，类似高端的中央处理器，能够模拟人类的思维和情感、乃至于像真正的人一样进行学习。”庄妍的眼睛仍然盯着头顶看，“但在智械叛乱后……”
智械叛乱后，AI伪人格核心应该就弃之不用吧？
“……智械叛乱后，AI伪人格核心不再安装到仿生合成人的身上，而是独立地安装在了普通人的脑部之中，并在大部分时间处于休眠状态。”
“然后……在伪人格核心的宿主死亡后，伪人格核心就会自动启动，来收集死亡的宿主大脑中残存的数据，随后模拟死去的宿主进行最后的活动。”
庄妍的话让余海有些不寒而栗。已经死去的人却能够在外部操控中继续活动一段时间……这不就和僵尸差不多吗？
“值得一提的是，伪人格核心收集的是宿舍大脑中最深层的片段，或者说是他们潜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愿望和思念。”不知为何，讲到此处时，庄妍有些悲哀地叹息了一声。
“……例如，某个人可能非常喜欢他的同僚，但他不敢说出来——直到死后都不敢说出来。”此时，少女的声音里已掺杂上了一丝黯然和超脱，“在他死亡之后，读出来他内心愿望的伪人格核心就会……”
“就会替他将话语说出来。”余海抿了抿嘴唇，“这确实颇有悲剧色彩啊。”
庄妍瞥眼瞅了余海一眼，又把视线重新投向了头顶的天花板：“是啊。我亲眼见过这一幕。”
余海差点喷了：“啥？你被表白了？”
“不是我！而且，就算是我又有什么好惊讶的？难道我就不能被别人表白？”庄妍的声音陡然高了两三个音调，声音也大了不少，重新望向余海的双眼里也充斥着凶狠和气愤。
余海乐得直拍大腿：“你平时那一副苦大仇深的不婚主义者的模样，表白那个人怕不是正宗受虐狂吧？不仅是身体上渴望受苦，还指望着你能把他折磨成精神衰竭……”
庄妍正要从怀里摸出来高爆手雷或者莫托洛夫鸡尾酒一类的东西往余海的脑门上砸，房间的广播又嗡嗡地响了起来。
“庄总指挥，信号中断十分钟，现在是第二次行动报告。我队正在稳定前进，没有遭遇突**况，预计在十分钟后抵达预定地点。完毕。”
“收到。”她再度拿起耳麦、将它挂在了耳边——这时候的她才有些恍然：自己刚才为什么一直把耳麦捏在手里、而没有套在耳朵上呢？
她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背后深层的原因，只是将通讯盒子挂回到了腰间、又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地挂着的耳麦，就此呆滞地瘫坐在了椅子上。
“然后……然后接下来要干什么？”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的庄妍呆呆地自言自语一句。
“等呗！”余海轻佻地回应了一句，又望了望眼前的精神状态有些不正常的庄妍，“你怎么回事？不是才刚注射完药物吗，怎么又愣了这么多。”
庄妍疲倦地叹息一声，捂着脑袋低下了头，把身子蜷缩在了膝盖上，脊背也弯曲成了奇怪的样子。有些惊异的余海立即站了起来，朝着庄妍大步地走了过去。
“不……我没事。你呼叫一下缪缪，让她过来。”
但庄妍坚定地摇了摇头，示意余海不用过来：“你用通讯盒子，呼叫一下缪缪……让她过来。”
余海也没有犹豫，而是立马握住了自己的耳麦，朝缪缪的频道发起申请通话：现在的庄妍好像有些精神恍惚的样子，说话的内容甚至会出现无意义的重复，让她坚持下去显然是不明智的。
缪缪很快就爬了上来，这个精神紧张度丝毫不亚于庄妍的少女二话不说地跑到了庄妍的身边，捧起了后者的脸——
“亲上去？”余海差点把这句话说了出来——所幸他没有说出来。以特勤精英的听力，说出这句话相当于被缪缪拳打脚踢个半死。
——而后缪缪毫不留情地啪啪扇了庄妍两个耳光，那动作力度看得余海都呲牙咧嘴了起来，就怕庄妍的嘴里会不会飞出来两颗牙。
“庄总指挥，保持清醒！”缪缪对着庄妍的耳朵大喊了两声。这时候的庄妍已经有些迷糊了，即使有人在她耳边大喊大叫，她也只是闷闷地“嗯嗯”两声。
“缪缪，我需要做什么？”在旁边手足无措的余海终于想起来了自己的责任。
“你去烧一壶热水，动作越快越好！”缪缪就连抬头的功夫也没有，只捂着庄妍的脸盯着看、而后随口地放声命令道。
余海一下子就傻了：这鬼地方，哪里有热水可以烧啊？别说热水壶了，这里连个水龙头都没有！当初他来这儿的时候就抱怨过“指挥中心怎么不摆个饮水机”，而庄妍的回复竟然是“避免在纠察部那里落口实”……现在倒好了，害人终害己！
跺了跺脚，余海忙不迭地朝着房间外冲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塔下飞奔而去，直至差点和正缓缓地朝着塔上走的某个少女迎面撞上。
“啊啊啊啊！啊呀，对不起，对不起！！”
在余海反应极快地一个侧身、将自己按在墙上时，那个女孩才反应神速地……握着拳头大声地叫喊了出声，声音里带着急切和惶恐，但就是没有歉意。
“没事，没事。”余海随口敷衍了一句，也没时间去看对方的模样了，只是匆忙地挥了挥手表示不在意了、就紧接着飞奔了下去。
望着青年远去的背影，宁清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但她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而是欢快活泼地继续朝着塔顶迈步走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