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在蜷曲着身体的庄妍勉强还能够维持些许理智。她扭动着脖颈、适应着脸颊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喂，缪缪……烧热水真的有用吗？”
“没用。”缪缪回答得言简意赅，“我就是嫌余上校太碍事了、找个理由把他支开而已。”
这句话若是让余上校本人听见了，估计足够让他当场吐血三升。只可惜余上校并没有顺风耳，而他们之间的通讯频道也没有连接上，所以远离了的余上校成功地保住了身体中的三升血。
“缪缪……听着。比起我的身体，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似乎从过量使用精神稳定溶剂的痛苦中恢复过来了的庄妍一边低吟着，一边闷声道。
“嚯，但我可不这么觉得。”缪缪伸手抓来了另外一张椅子，将椅子们拼到了一块儿去，又以仿生臂起重机一样的力道将庄妍提到了椅子上，让她乖乖躺好，“您老可歇着吧，急什么。”
“距离下一次通讯，还有两分钟不到的时间。如果不抓紧时间的话，战术机甲小队就会……”
“你这是太忧虑了。”缪缪不以为然道，“不过是简单的指挥工作而已，我们跟你都跟了这么久了，还真以为我们还是那一群刚入伍的什么都不懂的新兵蛋子啊，庄老大？”
庄妍不说话了。“庄老大”这个名字让她回忆起了什么东西……那是这一群原本还只是预备人员的家伙在背地里偷偷喊的自己的绰号。
后来，主力的战斗人员一一陨落，自己最骄傲自豪的老学生几乎尽数死在了荒芜的末日大地上，这些她原本当成孩子看的预备组成员们，也成长为了可靠的战士……
距离上一次他们喊庄老大这个绰号，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呢？自己的人生又仅剩多少存量呢？
庄妍清楚地感受着眼角处的温热的液体、顺着被缪缪打得发红发烫的脸颊慢慢地滑下来，在脸上划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缪缪却全然没有留意。她只是聚精会神地拿起了庄妍的通讯盒子，在上面滴滴滴地乱按一通。庄妍也由得她乱按，反正缪缪也没有权限，摁了也只是白摁，就随便她怎么捣鼓了。
缪缪还在琢磨着该怎么解锁庄妍的盒子，门口处就碰地传来了一声巨响，紧随而来的是一个惊慌失措的女孩子的声音：“抱歉，抱歉……那个，那个那个，庄总指挥，我，我是……”
缪缪被吓得打了个哆嗦，才转头望了过去，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被撞了个稀巴烂的木门：“宁清？”
“呃，是的……我被作息节律器唤醒了，但是我换衣服的速度太慢了，所以就来慢了的说……”
“采薇”宁清有些忐忑不安地望向了庄妍。但在她看见躺在椅子上、按着太阳穴一动不动的庄妍过后，她的小脸就立即变得煞白无比了。
“啊啊啊！庄总指挥，我，我是不是把你气坏了？”
“没有，和你没关系。是庄总指挥打药打太多，打出毛病来了。”缪缪朝着宁清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安静下来，“倒是你……怎么跑过来了？难不成庄总指挥把你这个新兵也唤醒过来了？”
庄妍苦笑一声。在得知出现叛徒的那一刻，庄妍的精神状态就抵达了最为亢奋的境界。所以，那时候的庄妍把传唤信息不小心发送给了新兵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其实没你什么事，你还没有适应特勤精英高速的战斗节奏，就算你来了也不可能让你参战的。”缪缪朝着宁清摆摆手，“不过来都来了，就过来帮我打一下手吧。”
宁清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庄妍的表情，才亦步亦趋地朝着两人靠了过来。
这家伙的模样让庄妍气得想笑，但正头疼欲裂着的她却笑不出来，一笑就痛苦得要紧：“我真的有那么可怕吗？让你过来你就过来！”
被庄妍吼了一句的宁清急急忙忙地挪着小碎步跑到了庄妍的面前，又昂首挺胸地肃立着、看起来就连大气都不敢喘。感情这厮是在用实际行为来回答庄妍刚才提出的问题。
“好了，‘采薇’，你的任务就是给庄总指挥进行头部按摩……”缪缪继续捣鼓着庄妍的通讯盒子，漫不经心地给宁清下达着任务。
庄妍断然拒绝：“别！我可不想脑袋被起重机一样的仿生臂一下子捏成扁泡芙！”
“呜——！！”宁清的腮立马鼓了起来，露出了一副泫泫然欲滴的模样。
“泡芙吗，真是怀念啊。”缪缪把手中的通讯盒子放了下来，又伸手在桌面上扯来一张白纸，伸出了一根手指头，看着指甲的末端涌出些墨水来，“那完全是活在回忆里的东西了。”
庄妍竭力地揉着自己的脑袋，以缓解着像是要将她的头颅切开的剧痛：“……所以，缪缪曾经在旧时代中生活过吗……”
“嗯，我是‘大禹’号卫星殖民地的老成员了，不过休眠时间比较长而已。”缪缪难得地沉寂了好一段时间，才作出了回答，“感觉，有点……”
这个感情丰富的女孩子吐出了两三个字，就又放弃了后续的叙述。她只是默然地在纸上刷刷地写着字，后又将这张纸交给了面前的宁清。
“待会儿广播响了之后，你就照着这张纸上写的东西读。如果有什么特殊状况，庄总指挥和我都会提醒你一声的。”
宁清一脸懵地接过了纸，看向了那墨汁还没有干透的字迹。缪缪也没有理会，只是踱步走到了庄妍的身边，轻轻揉起了躺在椅子上的少女的头。
“舒服一些了没有？”似乎半截思绪还沉在对以往的回忆中，缪缪的声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嗯，稍微好一些了吧。”
缪缪没有再看庄妍的表情。若是不算其他战死的前辈特勤精英，缪缪可以说是迄今为止全部特勤精英中陪在庄妍身边最久的人了。
从一名默默无闻的预备人员、再到身经百战的老练的S组战士，缪缪都一直在庄妍的身边。那是名副其实的左膀右臂。若是没有了缪缪，庄妍或许会很不适应这份工作。
“如果有机会，庄老大有没有隐退的打算？”冷不丁地，缪缪又问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
但更让人没有预料到的是，庄妍的反应却非常平淡。她脸上的表情甚至没有多加变化，只是静默地点了点头，以表示自己听到了对方的问题。
“老实说，这份工作非常累。”
用“非常累”这三个字来概括庄妍有史以来的全部生涯，或许会有些笼统；但若是真要详细地说，那真是说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我也曾经想过，把责任抛开、在基地城里好好地享受生活，但我想……如果我不把责任负起来，就意味着责任会落在他人的肩膀上。而我可不认为别人会做得比我好。”
缪缪苦笑了一声，微微地加大了按压庄妍头部的力度：“庄老大，还真是自负啊。”
“我有自负的本钱，不是吗。”仍睡在椅子上庄妍终于闭上了眼睛，“小缪缪，放眼整个华夏星盟，也没有谁能够做得比我好了吧？”
“是啊，先后经历了旧时代三次天灾、林臻将军叛变、智械危机和基地城建设的庄总指挥。”
接下来，她们就都没有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等候着房间的广播。钟表的秒针仍然在滴滴答答地响着，在老旧的轨迹上留下新的划痕。
片刻之后，正闭目养神着的庄妍突然启唇，语气冷漠地朝着正坐在椅子上心神不宁的宁清喊了一句话：“‘采薇’，准备一下。”
“啊？”宁清一下子就愣住了，“哦，好，知道了——”
还在进行着盲人按摩工作的缪缪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你别这么紧张！就当是接个电话而已，你平时打电话的时候也会紧张吗？”
嗡地一声。宁清来不及回答缪缪的问题，房间的广播就又响了起来：“庄总指挥，现在是第三次行动报告。我队已按照作战条例、原地驻扎、并建筑简易的战斗工事，预计在十分钟后与虫**火。”
“啊啊啊！！”宁清吓得整个人都绷紧了身子，半晌都没能够恢复过来。
“总指挥，收到请回答。重复一遍，收到请回答。”
“啊，那个，那个……”在缪缪和庄妍的注视下，宁清终于慌里慌张地拿起来了那张纸、和缪缪扔过去的耳麦，“我是作战部特勤精英预备组成员，行动代号‘采薇’，人员编号为，为……”
听得脑袋疼的缪缪叹息了一声：“17836。”
“人员编号为17836。由于庄总指挥身体出现精神稳定溶剂过量注射的特**况，故庄总指挥授权于我、由我转达庄总指挥的行动命令……”
“收到。‘采薇’，向您致敬。”广播里的战术机甲驾驶员的声音沉寂了两秒钟，才坚定地出声。
广播终于断了，宁清也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那样、瘫坐在了椅子上。
缪缪和庄妍也把视线收了回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的话，庄妍是以实际行动回答了缪缪的“是否考虑隐退”的问题：磨练新人的道路还很长。而若是新人仍然是这种水准，那庄妍就还不能隐退。
“对了，庄老大，你真不打算和余上校说那件事？”
“说什么？”已经逐渐缓过来了的庄妍缓缓长吁了一口气，又重新睁开了透着疲倦的眼睛。
“对精神稳定溶剂产生耐受、且有过敏症状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