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坐在后面假意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严格意义上来讲，应该是决胜两公里之外）的同队的少女，假惺惺地向方洮表达了预祝旗开得胜之意……方洮怎么听都觉得这家伙是在讽刺自己。
一想到那个缪缪可能正一边嗦着冰可乐、一边贼眉鼠眼地盯着自己的背影贼兮兮地笑，方洮就心里来气——但气也没有办法，谁让这家伙是个战术规划能力最为出众的头脑型人物呢。
“不服气也没办法啊，谁让自己脑子笨呢。”感慨着的方洮重新握紧了短矛，眺望着远方有些稀疏地冲来的虫海，“得了，继续战斗吧。”
在方洮提着短矛和霰弹枪朝着虫海漫步而去的时候，握着无线电的缪缪也关掉了通话，顺势在手边的人员名单上多打上了一个勾。勾正位于“方洮”这个名字的右侧。
“下一个。”缪缪喃喃着，按下了名单上下一个人的私人通信号码；在静默了一会儿后，她才重新开了口，“喂，是‘破军’吗？我这边有点事跟你说说……”
小王自然不知道，此时的缪缪正和一个老妈妈一样、挨个地给每个特勤精英都打电话过去，提醒他们不要因为小王的实力强大而摸鱼——现在的小王正不知疲倦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
残杀。暴虐。肢解。撕裂。内脏切除。切割。外壳劈毁。穿刺。下挥一斩。
这些不断地在小王的脑海中重复的词语曾经腐蚀干净了她的心灵。小王一度以为自己顺利地成为了没有感情的杀戮用战争机器，正如那个人向自己发出的低沉的痛斥。
“除却你的大脑以外，你身体上还有哪个部分还是原装货呢？……不！就连你的大脑里面，也插着许多乱七八糟的辅助芯片吧？”
“忒修斯的船……这个故事，你听说过吗，王婉。”
“一条船只。若是它被破坏了某个部分、而被破坏的部分被拆卸了下来，更换成新的，周而复始地就这么换下去、直至这条船上的每一个部件都被更换了一次……那它还是原来的那条船吗？”
“所以，王婉，你只是不知疲倦的没有任何感情的战争机器而已！除却杀戮，你没有任何价值！”
这句话曾经在她的头脑中萦绕回荡了许久，并逐渐融入了她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模式之中、成为了她记忆中难以磨灭的又一个阴影。尽管说出了这一段话的人被她亲手按碎了头颅，也无济于事。
日后的小王走进了光明之中，但这也不意味着她能够摆脱黑暗。在深夜之中，她不止一次被噩梦惊醒，又在作息节律器的作用下沉沉地睡去、彻底地失去意识，周而往复……
“我不会沉沦下去，但也不会挣扎。”
举着链锯剑的小王漫无目的地挥舞。她的视野中映着暗物质熔炉过载的严重警告，脊椎处传来的高热也正刺激着她身躯上的仿生肌肉。
一旦战斗到了白热化，就会开始身体发疼。从颤抖着的脊椎开始、再到浑身上下的每个存留着不多的神经的地方，都会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
但小王没有选择安装止痛芯片。对于她而言，这些鲜明而令人沉迷上瘾的痛苦是她唯一能够证明自己是人类、而不是高等机械的证据。
——呼哧一声。少女的背后陡然窜出了一股浓厚地荡漾着的白烟，原本绷紧了的身躯也缓缓地松弛松懈了下去。
过热了。暗物质熔炉已经严重过热了，为了确保自己的生命安全，熔炉被强制关闭了。现在，自己身上的仿生内脏正在重新和大脑取得连接。
小王呼地吸了一口气。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呼吸的她茫然地张望着四周：她的前后左右已经堆垒了厚厚的一层的虫族的尸骸，那些低等而数量庞大的怪物正亮着惨不忍睹而各不相同的死相。
若是虫族想要继续前进，那它们就要攀爬过将近半米高的由同伴的尸体构成的墙，再从这半米高的尸骸上跳跃而下、回到粗糙的岩浆岩地面。
而远处的密密麻麻、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虫群仍在快速地逼近。显然，它们并不介意这么做。
摇晃着胳膊的小王疲倦地舒了一口气。她用力地将手中的兵器插在了某个虫族的尸体上，又啪地将上面的开关打掉，以免高速旋转的链锯在尸骸的内部将血肉搅得稀碎、甩她一身血。
“缪缪。”根本没有任何规则意识的小王抓起了无线电耳麦，冲着里头没心没肺地吼了一声，“让战术机甲射一下凝固汽油弹。”
“‘孤烟’，前线发生了什么事情了？”本应该追究小王没有喊她“氤氲”而喊了“缪缪”的缪缪却也懒得去管这个随性的家伙，只是紧张地问了一句。
“前线全是燃料。”小王漫不经心道，随意地踢了旁边的尸骸一脚，这一记直踹让它横飞着窜出了将近十多米的距离，“放火烧吧。还是说，哪个家伙想尝一下辐射虫的虫肉？”
当然没人愿意。不论有没有起过滤作用的仿生胃，任何人吃这玩意的致癌率都是百分之一百。
“我知道了。你们先撤回来吧，凝固汽油弹造成的火势很快就会开始蔓延，如果你们不迅速脱离战场的话，可能会深陷火场而无法脱身的。”
“行。”小王懒洋洋地回答，“你在公共频道和大家说一吧，等大家回去了就差不多了。”
切断了和缪缪的私人通讯，打着哈欠的小王随手抓过来一具虫族的尸骸、摆在屁股下，准备拿去当临时的沙发用，好让自己来回奔跑而摩擦得损耗有些严重的屁股稍微休息一下。
如果焦虑无比的庄总指挥知道这群特勤精英有人在战场上拿出了游戏机、有人拖来了敌人的尸体拿去当沙发坐，那她可能要当场气得哭出来——大概吧，也可能是当场跳起来骂街。
坐了下来的小王顺势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这块劣质的塑料表已然斑驳、污垢已经厚得快将有机玻璃挡得严严实实了，但小王并无丢掉它的意思。
“两分钟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啊。”
沉吟着的小王翘着二郎腿，满腹心事地在由虫族构成的壁垒之中静静沉思。在壁垒的外围，新一轮的进攻正在酝酿筹备。
“我啊，其实并不怎么想当纯粹的杀戮工具。”
在朝着无人的空气道出了这句心里话后，小王又自嘲地笑了笑，看了看她周围左右的足够堆砌成一圈矮墙的虫族尸体：这句扪心自问后的心里话实在是没有多少说服力啊。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学钢琴，或者吉他，当然了，架子鼓和贝斯也可以。然后，我想和一些志同道合的人组成一支摇滚乐队——”
活动着手指的小王自信地咧了咧嘴。这只先进的仿生手能够精巧地在一张纸上誊写下整整一本新华字典的内容，学一门乐器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是，也正是因为仿生手已经在特勤精英之中泛滥了，所以演奏乐器的所谓才能也不值一提了吗？
这个突兀的念头又让小王的笑容僵硬了许多。
在良久的沉默之中，小王最终还是默然地起立，转身朝着来路的方向迈步走去。两分钟已经结束了，战术机甲的凝固汽油弹也应当完成了上膛，再不离开这里、她就要被火海包围了。
在离开之前，小王仍然满怀眷恋地望了一眼那座由虫族的尸体堆砌成的壁垒：那里似乎睡着一台钢琴、一把吉他、一把贝斯和一摞架子鼓，以及数个看不清面容的乐队成员。
“嘿。也难怪之前红杏诊断我、说我有妄想症了。”
这又是庄妍所不知道的事情。小王知道自己还有很多瞒着那个少女的东西，例如她的狂躁症和妄想症，例如她摇滚乐队的梦想。
但庄妍日理万机，忙碌如高速旋转着、永不停歇下来的陀螺。小王并没有打扰她的意思，这些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小事情的问题根本没有占用星盟作战部总指挥的时间的必要性。
“虽然我没有办法实现梦想，但是，如果我能够亲手地守护别人的梦想的话，那我……应该也会非常有成就感才对吧。”
但这是不可能的。在无穷无尽、一眼望不见终点的血淋淋的杀戮之中，小王只能够在破坏欲和攻击倾向的驱使下狂暴地砸烂一切，以此获得薄弱的成就感。那些所谓的“被她守护的东西”，她根本就没有任何实感。
“……不过，回去之后，还是和庄总指挥说说吧。”
救援新罗马战术机甲一役后，基地城应该能够恢复短暂的和平。尽管那或许只是暂时的，但那也总比现在要好许多，那时候的庄总指挥应该也没有现在这么忙碌了吧？
收回了思绪的小王加快了前进的步伐，不时也朝着身后的方向看去。那些被她抛下的成片的虫群残骸和只存在于幻想中的钢琴、吉他、贝斯与架子鼓是如此地格格不入。
“虫族的下一次进攻很快就要开始了。凝固汽油弹也即将进行一轮齐射。该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