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上校，你的口才还真不错啊。”
原本正紧闭着双眼、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的庄妍突然长声地吐息了一声。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翻阅着桌上的资料的余海漫不经心着瞥了庄妍一眼，才啪地将手上重重的册子扔回到桌面上。
“庄总指挥，装睡啊？”看着庄妍慢慢地从椅子上爬了起来、眼睛微微眯了眯，余海也才站了起来，朝着她走去——权当是已经履行了照顾庄总指挥的义务，“刚才你都听到了？”
“是啊，你都把‘采薇’忽悠瘸了。那家伙好歹是刚加入作战部的特勤精英，还算是个不懂世事险恶的初雏，你这么忽悠她真的好吗？”
把刚才翻得乱七八糟的资料随手铺在桌面上的余海也漫步着走到了庄妍的身边，将少女原本躺着的一张椅子拉开了、一屁股墩了下去，断绝了庄妍睡个回笼觉的可能性。
所以，疲倦不堪的庄妍只能揉着太阳穴、舒缓着正变得异常疼痛的头颅，看了一眼正挂在墙上的时钟。现在是凌晨四点四十五分。
“已经过了通信断层期了吗？”她恍惚地嘟囔了一句话，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原来的她以为自己肯定会在卫星通信断层期中坐立不安、焦虑无比，而结果是她睡了一个好觉。
“早就过了，现在负责通信任务的是战列舰型武装卫星‘硕鼠’。”余海随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别问我我怎么知道的——你刚才应该听得见房间的广播通讯声吧。”
庄妍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已经被解除了下来的通讯盒子。面前的青年毫无顾忌地拿走了自己的通讯盒子和耳麦，好冒充“作战部的临时最高负责人”来和星盟与卫星对话。
放在以往，这是难以想象的噩梦和浩劫。但是，现在的庄妍心里只有安定和舒坦——仿佛这个青年是最值得信任的部下，或是朋友。
……庄妍并不是很分得清朋友和部下的区别，而这或许是性格使然，也或许是她身居高位、而注定了她有着这样的身份辨认误区。
“能够和前线的特勤精英们联系上吗？”凝望着空荡荡一片、就连日光灯也透着几分冷寂的房间，庄妍有些茫然地再问了一句。
听出来了对方语气中的失落的余海默然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多说废话。他只是按照习惯和经验按下了通讯盒子的按钮，静静地等候了一两秒之后、才把盒子扔了回去：“我没有权限。”
轻松地一把将通讯盒子接住的庄妍从鼻子里无声地笑出一口气。摩挲着上面仍然带着余海的体温的通讯盒子，她不动声色着将大拇指放在了盒子的表面上，直至一声“身份识别成功”方才放手。
通讯盒子，华夏星盟的尖端科技产物之一。对于拥有高级权限的指挥官而言，设置多重指纹密码和要求其频繁地确认使用者的身份是信息保密的重要途径。
但前提在于……制服了拥有高级权限的指挥官的叛徒没有将指挥官的手脚全部砍下来、用以验证破解通讯盒子上的指纹密码。
“‘氤氲’，我是作战部庄总指挥，听到请回答。”
“庄总指挥，我是‘氤氲’。”沉默了一段时间后，被调到了最大声、且开启了扬声器的耳麦发出了缪缪清亮的喊声，“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但基地城的防线还没有被撼动！”
庄妍也不废话，只是直入正题：“‘孤烟’情况如何？”
这一回，轮到缪缪深呼吸着不说话了。紧随而来的是重武器撕裂天地般的轰鸣，那震撼人心的巨响骤然从耳麦中爆鸣而出、在水泥塔指挥室的房间里回荡个不停。
余海撇着嘴堵住了耳朵：“庄总指挥，你这是想把我的耳朵折腾得聋掉吗？”
“就你的耳朵娇气。忘了吗？刚从运载机上下来的时候，你还亲身体验过甲级灾兽的威力，那时候的战术机甲不也一样在朝着灾兽开炮吗。”庄妍不屑地瞅了余海一眼，“你就别演戏了。”
火炮的声音散去，背景之中，缪缪仍然平淡如初的声音又随之响了起来：“‘孤烟’她还好，并没有受伤什么的。怎么了，庄总指挥，突然问起这个了？”
“谁问她有没有受伤了？以‘孤烟’的本事，这个世界上能够伤害到她的东西还没被生产出来！”庄妍笃定地对小王的实力做出了点评，紧接着又直截了当地点明正题，“‘孤烟’精神情况如何？”
这一次，缪缪是真大吃一惊了：“庄总指挥？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一件事的？我和她明明都没有……”
“别以为我是傻子。‘孤烟’的心理有问题，这一点我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之前我不说而已，而并不意味着我不知道这件事。”庄妍哼笑一声，脸上又露出了那一副运筹帷幄的自信模样。
在旁边捏着下巴的余海也煞有介事地点头：“就像以前那样，你明明知道小王是女的，但你愣是不告诉其他人，害得于贤筠和方洮一直在喊她大哥。”
庄妍理都不理这个活宝，只是微眯着眼睛、让疲倦的眼睛得以在持续的劳作中稍微休息片刻。过了一阵子，她才终于再一次地捏住了耳麦。
“老实说，因为‘孤烟’在，所以我根本不担心这一次的战斗会失败。只要‘孤烟’还留在基地城中，我就不会担心基地城的安危。”
“但我会担心‘孤烟’的安危。她最大的敌人就是她自己：如果我对她放任不管，那么总有一天，她会被自己的重量压垮、而一蹶不振。”
余海很想脱口而出一句“有那么夸张吗”。但在看清楚了庄妍的眼神后，他还是选择了闭嘴。面前的少女脸色凝重，丝毫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而他几乎没有见过庄妍为了谁而露出这样的神色。
“平时的我显得对你们漠不关心，并不代表我真的漠不关心。事实上，你们每个人我都看在眼里。”
——和中学班主任开班会时的开场白一模一样啊。
“……之前的我一直以为，我是在为这一场战斗的结果担心……但后来我才发现，我大错特错。”
余海有些惊讶地望住了庄妍。后者仿佛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样，只是亮着沙哑的嗓子，疲倦地念叨个不停，仿若一个碎碎嘴的老太婆——以前沉默而自信的庄妍从来不会这样。
“我很自信。不论是战术机甲小队，还是你们这群特勤精英，你们都是我的骄傲……。”
这一次，余海真的惊讶得快要跳起来、想要抓着庄妍质问“你到底是谁，真正的庄妍根本不会说这种话”了。但目睹着少女脸上逐渐展露出了微笑的倦容，他只能沉寂地接受着正发生着的既定事实。
“所以，我才意识到，我担忧的东西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性了。”捏着耳麦的庄妍忧伤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才啪地按掉了手边的通讯盒子。
在关掉了盒子、扔开了耳麦后，面前的少女又深沉地长吁了一口气，许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全都说出来后，是不是感觉好多了？”又惬意地翘起了二郎腿的余海从桌上随手抓来叠纸、在脸颊旁挥着扇了一阵风。
“忘掉这件事吧，这件事不值一提。”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闭着眼睛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后，庄妍迅捷地站了起来，“该动身了。”
“去哪？”余海仍然岿然不动，“你还不知道吗，庄总指挥？今天的你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不要和我吵，这个任务是缪缪下发给我的，要吵的话建议你和那家伙吵去。”
但面前的庄妍显然没有和余海扯皮的兴趣。她只是利落地穿上了军用的皮靴，又将手套挂在了手腕上、跟着耸了耸肩膀：“但如你所见，缪缪并不在这里，那你还有执行任务的必要吗？”
“只不过是好好地睡上一觉而已，对你而言真的这么困难吗？”余海无奈道，“你是打了兴奋剂嘛？”
庄妍也有些按捺不住心情地深呼吸一声。一时间，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两人连绵起伏、毫无规律的紊乱的呼吸声了。
“让我出去！”在让自己的呼吸恢复均匀后，庄妍又一蹙眉，再露威严地朝着余海呵斥一声。
余海退后了一步，挨在了门边的墙上，顺势按住了通讯盒子：“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给缪缪打电话、让她飞回来给你打镇定剂？”
“你没有权限这么做。”庄妍镇定自若地、也将手按在了通讯盒子上——余海总觉得他们俩有点像特摄片里准备变身的角色，在对过嘴炮之后就会立即按下什么东西进行变身，“余上校，听话。”
“真是的……庄总指挥，就和小孩子一样任性啊。”余海叹了口气，按在盒子上的手也松开了，“是在小时候被宠坏了吗？还是同伴的问题？”
“彼此彼此。”庄妍高傲地望了余海一眼，“那只是我足够自信、确定我要做的事情是对的而已。”
——因为确信自己做的事是对的，所以就连同伴的劝告也置若罔闻吗？
“那就出发吧。我和你一起去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