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音器手枪的枪声再次响起，那熟悉的声音和死亡迫近的威胁让余海汗毛都要竖了起来。所幸追杀者似乎在攻击失手后并没有反应过来，向余海追加的两次射击也失去了准头。
尽管如此，子弹呼啸着从他的身侧飞过、在沥青地面上撞出阵阵火花时，他仍然憋出了一身的冷汗，仿佛死神正向他发起共舞的邀请。
撞鬼了！基地城里居然有人想动手杀自己？！
脑袋一边极速运转着，余海再一次地按住了腰间的通讯盒子；缪缪就在附近，只需要向她发出求救信息，追击者就必定没有活路！
以往的余海也经历过几次暗杀。但那时候的暗杀者都是智械合成人，它们的战略目的是将设计基地城的余海打死、从而拖延基地城的改良和发展进程，以限制基地城的扩张。
但智械的支格式塔已经被特勤精英拆掉了，核心金属球也变成了余海的玩具；而日后的基地城也向世人证明，这个文明早已高度发达，不需要所谓的贤人王、便能靠自主运转的官僚系统自洽。
所以，余海很清楚、也相信大部分人都很清楚，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就算真的有刺客想要动手，那他们要杀的人也应该是庄妍、陶乾风议长一类的灵魂人物……
在奔跑之时，余海也不忘回头再看一眼：追杀的人似乎放弃了，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握着枪的手也垂了下来——
曾经射击过金属球的余海更知道，持枪射击可不是容易事。在静止着、向近距离的金属球开火时，余海都差点因后坐力而让子弹打歪来了；更何况追杀者是要一边奔跑、一边向自己开枪……
但如果对方就此放弃了的话，不就意味着失去制服他、获取情报的机会了吗？
猛地站住了的余海转过了身子，冷冷地望向了那伫立着的敌人。那个家伙正将枪塞进腰间，手足无措地走向正躺在地上抽搐着、逐渐化为一滩清水的同伴。
青年也顺势望了望自己的身躯。那张薄膜状的荒疫在帮他抵御了一次足够致命、让他彻底陷入死亡境地的偷袭重击，而后又再次销声匿迹——而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连同着他的身躯一并溶蚀。
“荒疫，居然有选择地不攻击我吗？”
捏着耳麦的余海喃喃了一句，困惑再度挤满了他的头脑，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也迅速地将注意力放回到了现实中：现在可不是发愣的时候。
“余上校，你刚才说了什么？什么意思？”
从麦克风中传来的缪缪的声音让他再度提振起了精神。那个家伙好像想要逃走了，他抛下了同伴溶化成水的尸体、又拔出了枪，然后……
刺耳的低沉的汽车引擎轰鸣声从道路的另外一侧传来。余海怔了怔：一辆飞驰而来的黑色轿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的轿车打开了门，任由那持枪射的刺客往其中跃去。
“余上校，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快回答！”
“缪缪，我被袭击了！定位我的位置，支援过来！他们有一支枪、一辆车，还有……”
车门关上。黑色轿车再一次启动，朝着站在马路上的余海冲去；不假思索地朝着道路的一侧飞奔而去的余海连滚带爬地翻腾着、跳跃到了人行道的上方，试图躲避车辆的高速冲撞——
但这显然无济于事。被摇下的车窗中又探出了那支持枪的手，黑洞洞的枪口正指向余海的身躯；在飞速逼近中，余海甚至能看见那只关节粗大而满是老茧的手！
“金属球，帮我挡下来！”在扑面而来的危机中，余海甚至忘却了要保密金属球的存在，而自顾自声嘶力竭地吼叫出声——
金属球更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呼地自余海的裤兜中飞窜而起，展开出一片银色的光尘。
消音器中，手枪扭曲而诡异的轰鸣再一次地响了起来；青年情不自禁地微微眯了眯眼睛，有些模糊的视野之中，那阵闪烁着的银色光尘似乎飘忽不定了一番，让原处的空间都随之扭曲。
“挡下来了吗……金属球，是怎么挡下来的？”
但余海显然没有搞懂原理的时间了。在枪声轰鸣过后，轿车又仄歪着打了个转，朝着余海所在的人行道冲去，轮胎轰然铲上了路基、在剧烈的摩擦中发出毛骨悚然的尖啸！
按照这个速度，余海根本没有任何回旋躲避的余地；不出两秒钟，他就会被高速冲撞汽车碾碎身上的每一根骨头！
眼睁睁地看着死亡迫近的余海瞳孔一缩。但在他视野的某个角落处，一张金黄色的光翼骤然飞掠而起，让他在死神的余晖中呆滞地愣了两秒——
而在致死的撞击降临前，一记更为惊骇人心的飞踢率先抵达；看似一往无前地沉重地呼啸着向前冲去的轿车在突如其来的踢击中朝着一侧歪斜而去，其上也出现了一个凹瘪了下去的深坑。
而余海的视野中甚至还没有出现人影。仿佛只是有谁端着空气炮朝着轿车轰然开火，而并不是披坚执锐的近战士兵给予了它迎头痛击。
冲锋的猛兽被狠狠地踹在了墙壁上，撞出了无数翻腾涌动的硝烟。破碎的砖头和四散的灰尘满天四溢，刺鼻的汽油味裹着冲天而起的白烟一路蔓延，让猝不及防的余海剧烈地咳嗽数声。
啧……以后出门逛街的时候还是得把自己那支手枪带上，鬼知道这地方的治安这么差！
在他连滚带爬地朝着远处退却之时，缪缪也终于闪亮登场；这个身材窈窕的少女在半空中轻盈地跳出一个后空翻，轻飘飘地落在了地面上。
方才的那一记飞踢给予了轿车极大的冲击力，而在反作用力下，缪缪也被震得倒飞出去了一大段距离。而在她轻盈飘渺地落地时，受害者已经在喷着滚滚的浓烟了。
而在少女冷峻地朝着轿车的方向走去时，车窗处也流出来了鲜红色的血。被折断压烂而不成形状的手仄歪着耷拉下来，破碎的手枪零部件扎在了皮肉之中。
“还有人活着吗？”走近的女孩扬声冷冰冰地质问了一句，又用力地踢了一脚轿车的车厢，让它轰然震鸣不已。
没有人回答。缪缪伸着懒腰扭着胳膊、松了松有些麻木发僵的关节，伸出手来，对准了废墟中那一坨黑色的变形破烂的金属。
液态的汽油泼洒而出。随后是亮得让人头晕目眩的火光。在烈焰之前，伸着手掌的缪缪脸色平静而冷峻，随着火光摇曳而明灭交替；她嗫嚅着嘴唇却又一言不发，像极了那个她最讨厌的人。
而看见了这一幕的余海更是惊愕得说不出任何话来。在十多秒后，青年才攥紧了拳头，大声地朝着缪缪提出了质疑：
“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抓活口吗？”
“不能留活口。”缪缪直伸出去的胳膊被余海的质问惊得颤抖了一下，但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余上校，你可能不理解为什么我要这么做……但以后你会明白的。不能留活口。”
心中不忿被骤然点燃的余海张大了嘴，又要再度嘶鸣出声；但抢在他喊出来之前，缪缪就再次坚定地和他对视一眼，重复了刚才的话语：“以后的你一定会明白的，余上校。”
“不，我想以后的我也不会明白。”余海深呼吸了两口气，让胸膛中的燃烧之血熄灭下来，“不论是从理性上看、还是从感性上看……”
缪缪再一次出言打断了青年的发言。即使她正在无情地制造着死亡，但她沾着火光的面容仍然透着一片安宁：“我很冷静，余上校，我知道我正在做什么。”
是的，缪缪很冷静，冷静得让余海害怕。
青年目不转睛地望着对方的眼睛，而后者也无所畏惧地看了回去。在女孩清澈的双眸中，余海看不见哪怕一点儿愧疚或杀意，仿佛她只是在做一件非常稀松平常的事情。
“特勤精英是否拥有作战部授权，可以在紧急情况下自主评判、主动杀死拥有威胁的目标？”
——这个家伙并不是因为压力过大、而像是失控的疯子一样将怒火发泄在敌人的身上，也不是因为嗜杀成性而下意识地作出了这样的行为。在她动手的时候，她仍然维持着相当的理智。
缪缪低声地哼哼了两声，终于有些心虚地将眼睛眯了起来：“余上校，你可以考虑以此为理由送我去军事法庭。但我不认为你是这样的人。”
“是吗。”余海也跟着哼哼了两声。感性上讲，方才的缪缪确实救了他一命；如果没有缪缪，现在的他估计正躺在轮胎下头、下半身被碾碎成一团血肉模糊的浆液。
但是，一码归一码，余海的心里尚且还有原则：未经审判的敌人有权利接受治疗、在通过正规的法律程序后接受裁决，而后再枪毙击杀！
缪缪的行为无异于私刑。而即使过去余海的专业并非是历史系的，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不折不扣的文明的退步；即使抛去这一点不说，活着的敌人也比死去的敌人要更有价值，他们的记忆和证词都能够为纠察部提供更多的便利——
“余上校，我要走了。”
在余海心潮澎湃时，缪缪又轻飘飘地扔下来了这样一句话，后背处的光翼也缓缓展开。
“在作战部和纠察部的人来到之前，我得离开这个地方。”她平和地继续解释，身体也慢慢地浮空而起了，“审判法庭上见吧，余上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