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海心中沉了沉。虽然他并不在意这在旧时代司空见惯的所谓寒流，但外面浓密地笼罩而来的乌云却不得不让他重视；与印象中的雨云不一样，这些乌云几乎要贴到建筑物的顶部、与其亲密接触。
那自然是因为乌云中混杂着大量的有毒别和辐射尘埃、而密度较大。拥有了凝结核的雨云中的水汽渐趋饱和，只要太阳下山、卷席而来的寒流抵达于此，一场暴风雨就会降临。
“但那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有些犹豫的余海自言自语了一句，“毕竟……那只是一场雨而已，对吧？”
“是没什么关系，但前提是水泥塔没有事。”路小晓严肃地看了余海一眼，“如果水泥塔沦陷、铁幕力场生成器被破坏，那么这场暴雨就是整个基地城的送葬曲。”
余海打了个寒战，他逐渐明白路小晓的意思了。若是铁幕力场消失，那么被铁幕力场隔绝的外界辐射就会无孔不入地倾泻而入，而随着大风无处不至的有毒尘埃也会被吹进基地城中。
而在设计基地城时，余海也考虑过这个问题：若是基地城的铁幕力场生成器被关闭、没有任何防护装备的民众迫不得已地面临过量辐射和有毒化学烟雾的侵袭，那他至少需要设计地下避难所。
所以基地城中确实有建设在地下的避难所，里面存放着一定量的生活用品。若是灾难真的发生，民众们能够确保在第一天中不挨饿，而后在后续的日子里依托星盟卫星运输而来的物资补给。
然而，地下避难所能够抵抗腐蚀性极强的有毒尘埃，能够隔绝放射性射线，却对倾盆而下的大雨毫无办法。
基地城地基致密的岩浆岩结构本就大大地增加了地下工程的施工难度，当初的工程队往下挖了几百米都没能够找到透水的土层，后面快把躲在地下的虫族给惊扰了才就此作罢。
而若是大暴雨来临时、铁幕力场生成器被关闭，那么没有健全的排水系统的基地城将会沦为一片**，里面的人有几个算几个全部都得死。
但现在的他们显然不需要担忧这个问题了。敌人们对基地城水泥塔发起的攻击就像是拍打在礁石上的浪花，水声大而威力小；而在作战部陆军接管战场后，事态便更容乐观了。
“那么，这场暴雨……基地城应该也能够从容应对才对吧。”水泥塔已经被守下来了，敌人们的进攻也注定是徒劳，一切又将步入正轨。
松了一口气过后，余海终于得以沉沉地闭上了双眼。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从新罗马战术机甲请求救援、再到抵抗汹涌而来的虫群，又到林臻的党羽们哗变，这都只是几天内发生的事情。
只是，余海总觉得好像有些什么不对劲。在这一连串冗长的事件中央，某个关键的逻辑链条似乎被截断了，而使得整件事情看起来都有些匪夷所思。
但现在的余海显然没有精力去思考推理了。身上传来的阵阵痛楚让他愈加疲倦，而愈加阴沉的外头更让他昏昏欲睡。
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吧。现在不是时候。
……
待青年再一次醒来时，房间的灯已经熄灭了。困惑着抬起了头的他揉了揉仍然惺忪的睡眼，有些迷茫地望了望四周：这儿显然不是水泥塔，而是他熟悉无比的基地城医院内部房间。
“自己居然睡得这么沉吗？就连被送到了基地城医院里这件事也没有察觉到……”
房间中一片寂静。沉声呼吸了两声的余海稍微动了动自己的身躯：那隐隐作痛的难受的触感仍然在身上徘徊着，但也显然减轻了许多，怎么看都像是接受过最基本的治疗了。
而后，余海自然而然地望向了左右两侧，也一眼看见了正趴伏在桌子上小憩着的少女。
她的模样也显得相当疲倦，娇小的身躯正蜷缩在书桌前，因寒冷而微微瑟缩着。……尽管窗户已经紧紧地关上了，但余海仍然能听见外面呼呼地卷席着的狂风的声音。
寒流已经到了吗？而且，房间这么黑，现在应该也是晚上了吧。
余海的心里有些内疚。他明明说好了要和华莺一起去食堂吃饭的，结果自己却一觉睡到了半夜晚上去，干脆利落地放了对方鸽子。
从床上坐了起来的他发出了一连串窸窸窣窣的轻微细响。但女孩显然也正沉睡着，而并没能够听见余海起床时传出的噪音。而待青年抓起了那一件外套、扫干净上面蒙着的灰尘时，她也才在酣睡中轻轻颤抖了一下。
于是余海大气也不敢出了，只是等着华莺均匀而有规律的呼吸声再次响起，才将那件大衣披在了女孩单薄的背上。那双并不显得宽阔的肩膀正在冷冽中无意识地哆嗦，看得青年有些心疼。
推开了门，走廊柔和的灯光立即倾泻而来，让瞳孔才适应了黑暗的余海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
早就对医院的内部结构熟悉无比的余海径直地向前，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医院的前台处。放在以往，坐在前台的是正在偷偷玩游戏的缪缪，但今天的缪缪却并不在儿，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护士。
“你好。”余海也没想太多，走上前去随口地完成了搭讪，“缪缪她人呢？之前都是缪缪值班的吧？”
那位年轻小护士认真地看了余海一眼：“缪缪护士长被纠察部的人带走了。听说她之前在战场上犯了什么事情，而要接受军事法庭的审讯。”
余海的心跳了跳。看来，当初的缪缪说的话并非虚言：她在选择使用火焰喷射器不经审讯就将敌人活生生烧死时，就已经做好了要被审判的准备。
但余海至今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么做，而缪缪也并没有打算作出解释。而以他的身体状况，他可能也没办法去出席军事法庭、以听证缪缪的话语。
不过，以缪缪当初的态度……余海也不觉得她真会认真地回答些什么，她大概率会随便找些借口搪塞过去罢了。那个家伙一定有着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才会采取如此激进的手段。
“什么时候开庭？”余海又留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若是身体并无大碍，他还打算去看看的。
那位护士长耸了耸肩：“不知道，应该是在葬礼和送别仪式过后吧。”
……是了。在这场动乱中，还有许多战士阵亡在了和敌人作战的战场上。上一次的荒疫事件中，单是郑警官一人牺牲就引发了如此轰动，更何况这一次的牺牲者并不止一人。
道过谢后，余海也不急着回到病房去，而是溜到了外面的街道上。时值深夜，整条大街一片安宁，但却并不寂静——呼呼吹响的大风正不断地翻涌着，让街上残留的易拉罐与塑料袋四处翻飞乱滚。
一出门，余海就打了个寒战，而急急忙忙地将身子缩了回去：气温明显下降了，寒流是真的来了。
天幕中不见星月，浓厚如漆的乌云将整个天空都遮盖得严严实实。离得远了，余海还能看见天空中不断绽放而开的朵朵白色的微光：那应该是暴雨扑打在铁幕力场上后留下的水花。
果然是寒流过境。大风暴雨全齐了，如果气温再低一些的话或许还会有冰雹。但余海不觉得在下冰雹时穿着单薄的衣服四处乱窜是正确的选择，所以他也立即垂头丧气地缩回了医院中。
而这并不能解决他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没有任何办法的余海只能腆着脸回到医院前台，低声下气地问医院前台的护士：“那个，请问有吃的吗？”
“我值班的时候不习惯把零食带过来，但……”那个小护士愣了几秒钟，突然有如神助般地打开了抽屉来，“缪缪护士长有这个习惯……吧？”
抽屉里堆满了各种开心果、花生、巧克力、瓜子和核桃果仁。虽然余海知道现在的基地城生产力水平已今非昔比，但其中琳琅满目的零食仍然让他一时瞠目结舌得说不出话来。
既然缪缪有可能会去坐牢，那余海自然也不吝于帮她处理掉那些迟早会过期变质的食物。那位小护士毫不客气地将里面的存货全搬了出来，而余海也毫不客气地将它们全部揽走、告辞。
在抱着缪缪的遗产（不知不觉间，余海的潜意识之中，“缪缪要去坐牢了”已经升级成了“缪缪要被打靶了”）离去时，余海也不忘看一眼自己的通讯盒子：这玩意是真正的私人物品，别人碰不得。
而也正是在他即将走进里头睡着一只小华莺的病房之时，通讯盒子也跟着戏剧性地响了起来，让他气急败坏得恨不得把这玩意扔到窗外去——
不过，在强行地忍耐下了怒气、压制住了心中的冲动过后，余海吞了一口唾沫、以让饥火中烧的胃稍微安分一些，才不情不愿地看了一眼来电人员。
而也正是这一眼，让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眯了起来，沉吟着好一阵子都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条斯理地走到了走廊窗户的尽头处，接通了通讯：“喂，韩部长，我是余海。是有什么事情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