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上校啊……今天真的很感谢你了。小孙只是初出茅庐的新手，基地城的水泥塔能够成功守住，你是功不可没啊。”
余海摸着鼻子随意地嗯嗯两声应付过去。他并不知道这位老谋深算、老奸巨猾（大概是这个意思就行了）的韩民部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所以他也不好回答去接他的话。
“而且，小孙他本身也就没有什么战斗方面的天赋和任何的指挥经验，这一次余上校可以说是帮了大忙了；如果没有余上校……”
“那个，韩部长，恕我冒昧，”余海有些不好意思地尴尬笑了两声，“能直入主题吗？我这边还没有吃晚饭，所以肚子稍微有些饿了。”
那头的韩民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想来也没预料到通讯另外一头的年轻人会如此直接、甚至没吃他打出去的糖衣炮弹吃得头脑发昏。余海听着也觉得有些好笑：大家好歹算是熟人了，这些没有必要的社交台面话就省省吧。
一阵子后，韩民才再次发言，不过这一次他说话的语气显然低沉了下来：“余上校，你知道作战部特勤精英缪缪，作战代号‘氤氲’的事吗？”
“知道啊，”余海自然地回答，“当初缪缪犯事的时候我就在现场，所以我知道这件事情。怎么了？”
通讯的另外一头传出来吸气的声音。余海只能耐着性子等了一阵子，才等到了韩民郑重得无以复加的询问：“那么，余上校，你认为缪缪真的需要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吗？”
这韩民怕不是想要保一手缪缪？但这么做对他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缪缪是作战部的战士，和纠察部几乎毫无瓜葛，也就更谈不上什么利益关联，他这么做纯属心血来潮？
但余海也更专注于现实。既然韩民采用了这种问法，那就说明这家伙想要让自己表态；而作为一个有良知、也有理性的人，余海不可能赞成缪缪那种极端的惩罚性司法的做法。
“韩部长，我认为缪缪需要接受公平公正、符合程序的审判。”余海尽可能地添加几个定语上去，以让自己的话语更有说服力，“这并不是能够一笔带过去的事情，最起码，她需要……”
“不，我的意思是，”但让余海没想到的是，韩部长打断了自己的发言，“我想我们或许需要在未经审判的情况下将缪缪的记忆提取出来进行检索。”
余海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他原以为韩部长的意思是放缪缪一马，但他没想到韩部长是打算彻查到底、不给缪缪任何活路。
但事实上，余海也并不知道缪缪当时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心理、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他明显地看得出来，那时候的缪缪并没有情绪激动、而让怒火冲昏了头脑，那时候的她全程都维持着理智。
“……但我认为，一场公开合理的审判会更加符合基地城的精神。”于是，余海对缪缪的批判立即转变成了维护，“或许，韩部长可以投票决定是否提取缪缪的记忆一类的？”
“不会有人投赞成票的。”韩民立即否定道，“这相当于将‘你们的记忆都曾经被删除篡改过’的事实公布于众，这会让整个星盟名声扫地。”
这又让余海一头雾水了：“这又怎么名声扫地了？”
若是林臻将军的影响力能够强到在他被流放多年后、他的党羽仍会组织着卷土重来，那篡改记忆或许是维护稳定和安全的最后手段；这次的叛乱只能说明林臻的激进思想已经从思潮进化成了完整的理论，其威慑性也不可同日而语了。
“你没领教过西方国家的人权攻势吗？”韩部长又冷冷地哼哼了两声，“‘篡改他人的记忆是不符合最基本人权的，这么做显然违背了最基础的道德伦理’……嘁。”
余海也跟着冷笑了两声。所剩无几的旧时代记忆告诉他，西方世界的媒体和评论家们确实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种话是否正确且不评判，不会看语境才是他们最大的谬误。
“所以，提取并篡改记忆这种事情，是没办法放在台面上说的。”韩部长顿了顿，声音显得有些心力交瘁，“这么晚还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
“不，哪里的话。韩部长如此信任我，我很荣幸。”
虽然知道韩部长的话大概率也是笼络人心的手段之一，但余海还是有些感动：这家伙说了一句“这种事没办法放在台面上说”，却又推心置腹般地和自己详细地讨论了一番，这其中的信任可见一斑。
“对了。庄总指挥正在基地城郊区边缘的那个小酒吧里自己喝闷酒；如果你有时间，就去一趟吧。”
“现在去？”余海有些无语；现在的街道上冷得让人直打哆嗦，铺天盖地而来的狂风更是吹得人眼都睁不开，“这么晚了，不太合适吧？”
“就是因为晚了、所以才合适。”但韩部长却笃定地回答，仿佛认准了余海一定会去一样，“当然这也只是我给出的建议——你可以自主选择。”
通讯断开。余海抹了一把额头：虽说韩部长说了一句“你可以自主选择”，但他的语气却和“你小子非去不可”几近一模一样。
既然没事可做，那就去一趟吧——虽说把缪缪的零食吃完也不是不可以，但如果能够选择的话，余海希望自己还是能够正正经经地吃上一顿正餐。
抱着零食推开了病房的门，里面的华莺仍然在酣睡着、而并没有苏醒的意思。恶作剧之意起的余海干脆利落地将她拦腰抱起、又轻轻地放在了病床之上，以完成一手狸猫换太子。
到了第二天，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而余某人却不知所踪的小华莺脸上的表情肯定很精彩。如果有条件的话，余海还真想在病房里装个摄像头。
帮华莺掩好了被子的角，披上大衣的余海带上门走了出去，怀里也不忘揣上从缪缪的抽屉里顺手牵羊来的小零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是“趁着妻子睡着之后偷偷摸摸溜出去找情人的渣男”……
和前台的小护士打过招呼后，拢着大衣的余海就此走到了空无一人而漆黑一片的街道上。白日的内战让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惊惧于枪炮齐鸣的人们都担心着自己会被卷入战火。
也就是说，街上没有一辆车。且不说基地城的出租车行业才刚运营起来，经过了昨天下午的战争，出租车师傅们也不胆敢出门招揽生意吧。
没有任何办法的余海只能一边跺着脚取暖，一边看了一眼手机的屏幕：在数万米的高空中，星盟的卫星正在为其提供服务信号，所以他才能够在使用卫星的GPS地图进行导航。
基地城郊区的酒吧……根据导航信息，需要步行四十分钟才能到？附近也没有共享单车？不对，基地城根本就没有提供共享单车服务吧？
心生绝望的余海真想就此一头钻回医院中去，但别无选择的他在踌躇彷徨了一会儿后、还是义无反顾地朝着目的地走去——当初的他可是做好了出门的觉悟，现在让他再回去就真迟了。
而在他抵达地图上标记的酒吧门口时，他已经冻得有些站不稳了。拿着纸巾揩过鼻涕后，抖擞了一下精神的余海又对着酒吧的门口深呼吸一声，才吱呀一声地推开了门。
新装修的酒吧，几乎与咖啡馆如出一辙。若不是酒吧里还需要调酒师来调配不同种类的酒，余海甚至觉得这地方也能弄成全自助的版本。
而他也敏锐地察觉到，酒吧中充斥着的不仅仅有酒精的气息，也还有新装修房屋那特有的刺鼻的甲醛味。这让他有些难受地皱了皱鼻子。
棕黄色的墙壁；昏黄的吊灯；古典主义油画装饰；原木削成的酒吧吧台；泛着金属光泽的高脚凳；以及道道纵横交错地闪烁的聚光灯。
非常复古气息的酒吧——或者说酒馆，而和满是未来朋克风格的基地城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紧了紧大衣的余海也轻易地看见了那正凝视着杯中酒的女子。憔悴得似乎随时都会昏过去的庄妍。
这个女子现在会是什么心情呢？曾经和自己生死与共、原以为是知心之交的部下却因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和她吵了一架，实则是她积怨已久；而她尚且没有释怀，部下就又面临着军事法庭的审讯。
那是庄妍的错吗？有一些是，有一些不是。但余海也清楚，以这个要强的家伙的性格，她大抵会将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的身上去。
青年无言地走去，坐在了旁边的高脚凳上。吧台前擦着盘子的服务生笑容可掬地迎来。
“啤酒。再帮我随便做个饭什么的，正餐——谢谢。”
服务生提了啤酒、摆在了余海的面前，转身就进了后厨。与旧时代的酒吧不同，基地城的酒吧的经营业务范围显然要更广：比起酒吧，这地方更像是装修得比较好的高级街边大排档。
轻车熟路地开了啤酒的瓶盖，余海将瓶口抵在了嘴唇前，轻啜一口冰凉的液体，也不忘瞟了一眼一旁一言不发的女子——
“别装了。大家都知道你对酒没有品味。”
闻言过后，余海哈哈一笑，举着酒瓶一口气灌下了半支液体，火辣滚烫的感觉登时充盈在了他的全身上下。他晃了晃脑袋，以适应突然变得清晰无比的眼前视野。
“你小子终于有些长进了啊，庄总指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