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啊。”庄妍洒脱地笑笑——余海发现，只有在喝得微醉的时候，这个家伙才会露出由衷的笑容，“那今天就到这里了吧。时间也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不对，你不是住院了吗？”
“住院了也可以从医院里偷偷溜出来啊。”余海也学着她的样子洒脱地摊手，“你是不是对住院有什么错误的理解？只要在住院部里登记过了，不都是出入自由的吗？”
“是吗？算了，无所谓了，我住院的时候都习惯安静地呆着、一步都不动的。”庄妍站起了身子，手也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不聊了，我走了。”
“要不要送你？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有点危险的。”
“谁敢在夜路上袭击我庄总指挥，我就敢用手枪在他的脑袋上灌出一个碗状的洞。”庄妍嗤笑着摇了摇头，头也不回地迈步而去。凝望着她的背影的余海苦笑连连，直至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收回视线。
但让余海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整晚都显得郁郁寡欢的少女，真的已经作出了最后的决定。
“庄妍，紧急状态人类军事学院第一届毕业生，华夏星盟作战部总指挥，在此呈递退役申请。”
第二天，躺在病床上的余海在手机上刷到这一条新闻时、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呆愣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卫星时代已经结束了，暴风雨也终于停歇下来了。
在那个时候，正坐在书桌前安静地读着被翻烂了的教材的华莺也有些诧异地看了余海一眼——而在余海将手机上的内容给她看了过后，华莺也沉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余先生，你知道……当初在咖啡厅时，庄妍总指挥曾经跟我说过什么吗？”
在这时候，余海也才反应了过来：不仅仅是他，庄妍也曾经和华莺说过心里话；在那个时候，他和缪缪正做贼一样溜了出来，而后来他遭受了来自叛军的攻击，缪缪也迎来了人生的转折点。
“庄妍总指挥说，她感到很累，总是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但是她认为自己绝对不能承认自己做错了。因为她是星盟的总指挥，是整个基地城的总指挥，如果就连她都质疑自己……”
在电光火石之间，余海终于理解了那个人的心情。她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性格高傲自负，也并非认为自己是绝对的正确。她只是知道自己正在被所有人看着。
如今，这个疲倦的人终于默默地走下了舞台。
庄总指挥退役了，那便一定要有他人接手。但余海可不觉得，现在的作战部中、有谁能够完美地代替庄妍这个人：不论是才能、还是威信和资历，庄妍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也正是因为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她才会疲倦成这样。现在，她该休息了。
在余海的印象里，最能够完美替代庄总指挥的人应该是缪缪。而事实上也是如此，从一开始就一直跟随着庄妍的缪缪才能并不在庄妍之下，而在特勤精英中混得开的她也能服众。
但是缪缪做不到，缪缪正在面临着裁决审判。审判她的人是韩部长，这个多疑的男人正考虑着取出她的记忆、以获取事实与真相。
所以，代替缪缪、成为整个基地城的作战部总指挥的人是那位张少校。只不过，现在的张少校已经不是张少校了，而是张总指挥——军衔对于他而言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
愣愣地看着这一夜之间便天翻地覆的世界，余海一时间有些晕乎。但残留的理智仍然让他看见了新闻里的最后一条：“张毅总指的就任宣誓仪式将会在早上九点开始直播……”
“小华莺，开一下电视。”在看见那一行字时，余海几乎不假思索地叫了一声。
病房的电视被打开。映入眼帘中的是那位基地城作战部的新总指挥：张毅少校——不，现在应该叫他张总指挥了。张总指挥一身戎装、脸色严肃地站在了演讲台上，握着拳头的手正举在太阳穴边。
余海无意去听张总指挥的誓词，也无意去听他接下来长篇大论的鼓舞人心的演讲。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的他眉头紧皱，心里乱糟糟一片。
在不知不觉之间，余海已经走过了两个里程碑。
第一个里程碑是基地城的建立，这标志着华夏星盟的使命正式结束。随着基地城重工业的发展，基地城将会反哺“大禹”号轨道卫星殖民地，而民事功能逐渐退化的它将成为纯粹的军事堡垒。
第二个里程碑是庄妍的退役、退休，作战部张毅少校成为新总指挥、并增设作战部陆军编制。这标志着这个历久弥新的民族将重返地面，在荒芜的大地上开启新的史诗。
这是新的时代，无比光明的时代。
在他呆呆地看着电视机上、人们欢呼向张总指挥的场面时，他留意到，人群之中似乎并没有庄妍的身影。那骄傲自负的人终于累了吗？
通讯盒子又嘟嘟嘟地响了起来。华莺和余海同时将目光投向了那不合时宜地乱响的机器；在片刻迟疑后，余海还是抓起了耳麦：“喂？”
“喂，余上校？”背景之中是一片乱糟糟的杂音，而让余海听着觉得有些不太真切，“我是工程队的路小晓。能过来一趟吗？”
“没问题。”余海舒展了一下胳膊，在确定身体并不是特别疼痛后，才麻利地站了起来，“出了什么事吗？怎么突然喊我过来？”
并没有什么事，只是余海再一次地被当成工具人差遣了而已——说实话，余某人猜都猜得出来。
告别了华莺、让她回去好好休息补一觉后，余海神清气爽地朝着楼下走去；而在下楼梯时，他也通过通讯盒子中路小晓的话、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内容——反正就是当工具人。
事情很简单。那位新罗马的战术机甲驾驶员，杰弗里•大科穆宁被成功地营救，而后又因过量地注射所谓精神稳定溶剂而陷入了昏迷之中。在睡了两天之后，终于醒来的他一爬起来就是一通大叫。
这着实吓了负责照顾他的新罗马的空间轨道突击队队员们一跳。在窸窸窣窣地交流一阵之后，杰弗里•大科穆宁表示：我要回新罗马！
“那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余海哭笑不得道。
“呃……因为现在基地城的大家都很忙。一是抵抗虫群胜利的庆祝活动，二是针对叛军骚乱的进一步镇压和清洗，三是在镇压叛乱中阵亡将士的哀悼活动，四是张总指挥的就任仪式……”
余海听着就头疼。一想到洛邱那个小小的少女需要一个人将所有的任务都扛起来，他的心里就有了幸灾乐祸之感。
“所以，没有人有时间去应付杰弗里的诉求。事实上，别说是杰弗里的诉求了，现在军事法庭针对缪缪的裁决和对抓住的叛军俘虏的审讯都被拖延往后了，杰弗里的事真的算是鸡毛蒜皮了。”
“老实说，这群新罗马的人没有和自己的总部联络的能力吗？”在了解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余海不得不吐槽一句。
“有，但是新罗马没有多余的资源和人力来将他们这一队人接上去。如果他们能做到这一点，那杰弗里也就不需要向我们求援了。”通讯中的路小晓自信地笑了笑，“别小看我们的动员组织能力啊。”
也是。不过，与其说是“小看”，还不如说是“被宠坏了”——以西方世界在旧时代的尿性，他们的动员能力拿头和华夏星盟比。
但现在，余海也知道，他们没办法骄傲起来：因为正忙着别的事情的基地城也没空将他们送回到地球轨道去……
“所以，我的任务就是和他们扯皮、打交道，把他们糊弄过去，拖时间拖到洛邱他们有时间为止，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呀，和聪明人说话真舒服。”那头的路小晓开心惬意地笑出了声。
“所以，这种事情明明谁都能做，为什么还要打电话叫我这个窝在医院里的伤员去做呢？”余海话锋一转，又咄咄逼人地反问了一句。
“因为我不会说英语……”
对方的一句回复让余海瞬间哑然无声了。如果能够自动翻译语言的机器还没有被开发出来，那被分配了这个任务的路小晓确实有些绝望——但余海也有点绝望，因为他的英语也不是很好……
而在余海按照路小晓的要求、抵达了约定的地点之后，那个少女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了一样、飞奔着扑了过来，几乎要撞了余海满怀。
“怎么了？”一边不经意地薅了两把路小晓柔顺的头发，余海一边看了前方一眼；在临时搭建给新罗马成员的住处前，那些不苟言笑的金发碧眼的战士们正投来冷冷的视线。
这也让余海感到有些好笑：金发碧眼的罗马人？真不知道古代的罗马人在知道日耳曼蛮子自称罗马之后会是什么心情。
他松开了手，让路小晓胆怯地躲到了自己的身后去。迎向这群铁青着脸的战士，余海的神色不变：也难怪路小晓会如此害怕，看他们的表情，这些家伙估计都是杀过人的。
“各位，早上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