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将建设重点由民用工业转向重工业的……余海记得好像是苏联。那时候的它的经济已经崩到了极点，且经历过一战后、它还得面对西方世界的虎视眈眈与国内残余敌人的反扑和进攻。
但问题在于，现在的基地城的经济比那时候的苏联还要烂。那时候的苏联起码有地，可以上人口种地产粮食，而基地城的农业已经几近和工业项目合并了：现在的粮食得从水培农场里种。
但是，基地城面对的局势可能比苏联的还要严峻。起码那时候后者臆想中的敌人是西方国家，是还能够交流的人；如果余海没记错的话，苏联还一度将国内无法开采的石油、森林、矿产资源卖给国外的资本公司、以“补贴家用”。
但问题在于，基地城臆想中的敌人是灾兽、虫群和智械，是没办法上谈判桌交流的敌人……
所以，基地城的内外部环境可谓是更为恶劣。那些游荡在野外的敌人让它甚至无法迅速地对外进行扩张、在无主之地上建立各类资源开采站！
“现阶段的基地城的资源……除了在郊外附近的地下采集岩石切成石砖、采集旧时代压埋的金属钢材以外，全靠华夏星盟补给。”
而星盟还有多少矿产资源剩余资源呢？不知道，但余海知道，上面的资源总有一天会用完。而一旦星盟的储备告罄，基地城就只能靠自己了。
凝视着那张白纸，余海的眉头越皱越紧；在某个瞬间，他又忽然豁然开朗了，醍醐灌顶着猛地用力拍了一下大腿，立即明白了张毅总指挥的意图！
“我知道了。张总指挥是想要暂时地牺牲平民的利益、快速组建一支强力的常备军，来横扫附近地区的所有敌对单位，从而在基地城外围建立起资源开采区、进而反补民用工业吗？”
不错的想法。放在以前，余海或许都会心潮澎湃，认为这个方法可行，但现在的他并不这么觉得。
为何？因为刚才的他读取过了小冯的记忆。那个女孩在苏醒之际恐惧、茫然、落寞的情绪仍在他的大脑中挥之不去，那份绝望感甚至让他非常庆幸自己在苏醒时被抹去了记忆。
再回忆起平民们初到基地城的生活。他们住在密集的高楼之中，他们只有单独的卧室、而甚至没有单独的浴室和厕所，一切卫生都需要在楼道的公共澡堂和公用厕所里解决。
而后他们也没有选择食物的权利。他们只能吃最简单而甚至有些恶心的营养膏，公共食堂就是他们解决最基础的生理需求的唯一去处。
现在想来，余海一阵毛骨悚然：他大概能理解白霏曼同学为何总是如此抑郁忧愁了。可怕的并不是糟糕的环境，而是糟糕的环境和以往的过去形成的鲜明的对比。
“不能将公民们当成人口，当成纯粹提供产出的工具人。必须照顾他们的心情，理解他们的软需，并尽可能地对此进行满足。”
也正是因为当初的基地城仍然残留着旧时代“团队最优解”的思维方式，他们的利益也被理所当然地忽视；所以，基地城的依靠也成为了滋生出仇恨萌芽的土壤，叛军的规模亦是前所未有地大。
“在这种情况下，恢复性司法必须发挥它的作用才行。”他喃喃自语，“但是，以纠察部杀伐果断的风格，他们真的会这么做吗？”
如果纠察部执意要对加入了叛徒行列的平民进行审判、施加惩罚，那基地城可谓危如累卵。那些并没有受叛军影响的人们或许也会对它失去信心与信任，这柄利剑将让它自食苦果。
余海一边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一边仔细地阅读着简报上的文字，而上面的计划也让他心里稍微突了突，那阵不安的感觉愈加明显。
“计划取消全城三分之一的水培农场生产，以腾出一部分的工业用电、以备军工企业的规模扩大。”
——整个基地城的电力都由摆在城郊的那几台暗物质熔炉提供。即使它们常年都在轰鸣作响，但它们提供的电力仍然捉襟见肘：那些电力需要供应给整个基地城的生活与生产活动。
而如果三分之一的水培农场被停了下来……那虽意味着更多的军工厂能够拍下地基，但也意味着新种下去的番茄、黄瓜、大白菜诸多蔬菜和水果将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基地城将重归营养膏时代。
“不行，必须要和张毅好好谈一谈了。”捏着纸张的余海陷入了沉思之中。无可否认，张毅的计划非常有诱惑力，但却似乎没有什么可行性。
不过，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想的话，张毅对作战部的改组也有着他的道理。他是打算将作战部的工作重心放在对基地城周边的开发和维护之中，所以他才会想着扩充常备军、并彻底舍弃战术机甲的远距离征战功能。
“余上校，我回来了。已经可以回去了。”
余海倏然抬起头，望向声音的源头。那显得有些憔悴的于贤筠正用力地揉着自己的脸，仿佛正因某件事而愁苦万分。
“那我先回去了。你……”明知故问的余海立即收敛了严肃的神情，又意味深长地贼笑着，挑拨着情窦初开的少年的心弦——这句话好像有点怪怪的。
于贤筠回瞪过去一眼：“我在这里再陪一会儿小冯好了，反正也没有事情做。”
“没有事情做吗？话说回来，以后你也有大把时间可以和小冯在一起吧？说不定，她还会深情脉脉地喊你一声‘前辈’或者‘兄长’一类的，顺带着向你哭诉自己胸脯的贫瘠万分。”
“余上校，别恶心人了，快爬快爬！”无言以对的于贤筠只能使出杀手锏来，无奈地挥手去、活像是在驱赶一只碍事的苍蝇（或是电灯泡）。
余海悻悻地爬了。所有人都把他当成工具人，他这个基地城总督真没牌面。
在离开之前，余上校也不忘好奇地问了于贤筠一句话：“等这两天忙完之后，纠察部应该就要对缪缪进行审判了吧？你们不去看看吗？”
这回，于贤筠又苦笑出声了：“看什么？看自己的队友垂头丧气地站在上面的样子吗？”
余海无话可说了。这些特勤精英并非是专业的人才，所以也不可能为自己的队友辩护，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的发生——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学水浒传里的人去劫法场，然后把小命给交代掉。
不仅是特勤精英，就连余海也无法干预这一次的审判；但更让他担心的是，缪缪的审判结果或许会成为明显的风向标，纠察部对于敌人的风向标。
诚然，对于叛军展露出“不可饶恕”的坚定态度能够震慑境内的宵小之徒，但也会让那些动摇不定的人彻底地失去对基地城的信任、转而投向叛军的旗帜之下。
比起否认他人，或许我们更应该质疑自己是否在哪里做错了。那更是他们希望我们做的事。
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的余海行走在街道上。艾泽同学去作战部报道了、纠察部的临时工作也被他完成了，现在的他本应该回学院报道、继续过着平平无奇的日常生活，但他实在是没办法放下心来。
而且，再以张毅总指挥的性格……
他才胡思乱想到了一半，通讯盒子就又响了——不知道从什么开始，他余海好像成了一个围着通讯盒子团团转的大忙人。
“喂，是余上校吗？我是张总指挥。”
余海一时间瞠目结舌，捏着耳麦的手差点松开、任由其掉到地面上去：真就说来就来啊，这未免也有些太巧了吧？
“你好，张总指挥。”定了定神，余海礼貌地接过了对方的话头；他和张毅只有一面之缘，更并不知道张毅的秉性如何。更何况，那时候的张毅还只是张少校，现在却显赫得不比往昔了，余海更不确定这个家伙会不会突然膨胀起来。
“多余的礼节就不必了，余上校。”那一边的张毅也礼貌地笑了笑——那种套话一样的礼节性的笑让素来直来直去惯了的余海有些不适应。
“长话短说吧。庄总指挥在任时，曾经多次地和余上校展开合作，对吧？”
那时候的余海还是个一头雾水的新晋人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敢问，还对庄妍“老是把自己拉去第一线”的行为表示过不满。在那之后，他才知道，庄妍是在找机会试探他、告诉他有关过去的林臻的事情。
然后，时过境迁，转眼间庄妍已疲倦退役，现在再也不会有人拖着他去战场的第一线了……
“鉴于那时候的作战部与余上校的良好关系，我想余上校应该也非常熟悉我们作战部的工作流程和单位文化了。所以，余上校是否有兴趣加入我们作战部中、成为一名光荣的陆军成员呢？”
好吧。不仅是庄总指挥，这位新上来的张总指挥好像也被庄某人传染了，也想着拖自己到战场上头去搞事情……所以，自己在被清除记忆之前怕不是是个盖世战神吧？！
“加入作战部就免了吧，而且……”余海的第一反应就是开口拒绝；但在回忆起那一份张毅的规划大纲之后，他说话的声音又停顿住了。
“但是什么？”对方似乎并没有气馁，而是富有耐心地继续问。
“但是，开展合作关系我想还是没问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