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海神情一滞，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尽快地答应他们的诉求？什么意思？”
但张毅却没有立刻回答余海的话。这个年轻人只是沉吟着斟茶、又将茶杯推到了余海的面前。但这位青年却比他想象中的更为执拗，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端正地坐着，而并没有品哪怕一口茶。
在**一般地抿了一口茶水过后，张毅才皱着眉头将茶杯放下。面前的余海仍定定地望着他，似乎想要从他的眼睛里找出答案一般。于是他轻叹息了一口气，将茶杯放下。
“余上校。新罗马是寻求和我们合作，希望我们来出力，是这样吧？”张毅心平气和地问，“所以，在合作之中，我们是主导的一方，对吧？”
余海冷笑着回答：“是吗？在这种关乎全人类命运的大事前，还要考虑谁才是主导方吗？”
张毅皱起了眉头。余海也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是冲了一些，但他不得不这么做；如果他在一开始的表态中就展露出了软弱，那么接下来的他就会自食苦果、处处受制。
张毅并没有露出不快的神色来。想来也是，以前的张毅只是张少校、肯定没少吃庄妍鄙夷的语气和不屑的白眼，余海这种程度的鄙视只能说是入门级别的、对他而言毫无杀伤力。
在喝掉了杯子中的茶后，余海也看见，张毅捏着陶瓷杯的手显然颤抖了起来。虽然这小子想要装出一副城府很深的模样来，但他的岁数和阅历却限制了他的演技。
他佯装稳重地将茶杯放下，清了清嗓子，一开口就让余海要笑出声来了：“不论如何，作为基地城的一份子，我们首先要在所有对外活动中、以基地城的利益为重，这是必然的。”
余海大大咧咧地戳穿了他的谎言：“是啊，但前提是我们不能损害他人的利益，对吧？”最后这一声典型的“对吧”是他对张毅口癖的模拟。据他所知这个方法能够恶心大部分人。
果不其然。捏着杯子的张毅眼睛眯了起来，脸上也浮现出了恼怒的神色。但他深呼吸一声，仍然强自镇定了下来，摆出波澜不惊的表情。
“例如呢？能举个例子吗，余上校？”
余海撇了撇嘴。已经对这般对话感到厌倦的他仰头将主人备给作为宾客的他的茶水一饮而尽，打算尽快地直入正题，而不是在这里为一些观念的矛盾而磨叽半天。
“就拿现在这件事来举例子。”余海沉声说，“按照你的思路，若是基地城真的在这一次的合作中处于主导地位，那么，你会向新罗马开出什么价码？”
张毅立刻语速极快地回答了，看来之前就有思考过要怎么做：“我会要求新罗马向我们赠送若干的战术机甲作为订金；除此以外，我们还需要一批金属原料，暗物质衍生的相关科技信息也需要……”
余海哼哼了两声，吊儿郎当地往后一仰：“如果他们不答应呢？张总指挥，你又会采取什么手段？”
张毅低沉地笑了笑：“或许我会考虑将杰弗里•大科穆宁和空间突击队员们扣押下来，作为筹码？”
“张总指挥，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林臻的党羽之一。”余海失笑道，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磕碰了好几个来回，“你考虑？事关重大，你认为行政部和后勤部会支持你的举措吗？不说他们，陶议长会立即从天上飞下来、革你的职吧？”
张毅闭上了眼睛，疲倦地回答：“我有自信能够说服他们。他们会相信我的，因为……”
“得了得了。”余海不耐烦地挥手——他早就厌倦了和幼稚的小子打交道，而显然这一次庄妍是看走眼了，“张总指挥，换位思考一下，如何？”
面前的年轻人脸色愈发阴沉。但他并没有立即爆发出来，只是默默地继续听着，但攥紧发白的拳头显然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假如你是新罗马的杰弗里•大科穆宁，你是那些空间轨道突击队，你被扣押了，而你又打听到了基地城向母邦开的价码。”余海冷酷地笑笑，“那你又会怎么想呢？”
张毅平板地回答：“我只负责为基地城争取更多的利益，所以我对我的所行所为问心无愧。”
余海哈哈一笑，劈手夺过了他的茶壶，给自己斟满一杯，又咕咚两口喝个净光；他将茶杯重重地座在了桌面上，又站起了身子来：这个幼稚的家伙正沉迷于不切实际的幻想而不可自拔。
“如果我是新罗马的人，并且答应了基地城提出的条件，那么我的同事和同僚会异口同声地痛斥我的卖国行径。”他轻佻地丢下这么一句，“走了。茶很不错，建议平时多喝点。”
他拉开了门，毫不迟疑地朝着外面走去。他的背后一片死寂。那个年轻人并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只是在那儿静静地坐着不动。
在他迈腿走出了门槛之时，背后终于传来了一个低沉而近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余上校，我并不认为我做错了。我想，你应当多考虑一些。”
余海夸张地哈哈一笑：“谁对谁错并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张总指挥，历史会证明一切。”
“那你会阻止我吗？”背后那个声音又重新变回了原来平淡的模样。年轻人终于压抑住了自己心里沸腾的火气，又佯装出了城府深的模样。
“不会。”余海飞快地回答，“我不会为任何人的错误买单。当然，我老婆的除外。”
离开了作战部大楼，憋着一股气的余海几乎想摔点什么东西来发泄一下了；起初张毅打电话来想要和他聊聊时、他确实是因虚荣心被满足而心情挺好，但作战部的大兵们立即将他送进了小黑屋里头、葬送了他的好心情。
而后，不过多久就被放了出来的余海也如愿以偿地在那群大兵面前装了一把，但没过多久，张毅和他的对话又让他烦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如果新时代的基地城高层都是这副德性，那他一个小小的所谓“总督”又能做什么？
在街上随便找了块地头坐下了，余海的第一反应是和华莺打上一通电话：这个默默无闻的女孩子一直支持着他的后背，久而久之，或许她早已成了余某人的心灵支柱。
但心灵支柱并不代表着青年会将她当成情绪的垃圾桶，肆无忌惮地倒垃圾。所以，有关今天早上的经历、他只字不提。
除了一件事之外：宁清小姑娘耍脾气、觉得自己没人管没人爱，所以要搬过来找余海一起住。
在余海忐忑不安地说出这件事时，那头的华莺倒也沉默了一段时间。隔了一会儿后，少女略显沙哑而清亮的声音才响了起来：“宁清，是那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接受过手术的孩子吗？”
“是。”余海张了张嘴，才想起来华莺自己也是宁清的主刀医生之一——另外一个主刀医生是同样擅长治疗的缪缪，“你见过她的。”
“那就没问题啦。”华莺的语气骤然轻快了起来，“不过，我想余上校也应该体谅一下她的心情。稍微想象一下：一个拥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家境还不错而有机会登上卫星的孩子，在旧时代会是怎样呢？”
余海的第一反应是“任性”。那小姑娘肯定没办法和同龄人一样在户外尽情地撒欢、而只能在房间里孤独地呆着，所以她的家人肯定会竭尽全力地满足她的要求。
“那当然是‘任性’了。”华莺接着说了下去，“她肯定想要获得别人的关注，不论是谁的都一样。”
“即使只是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所谓监护人？”余海哭笑不得；那一次“一面之缘”还不怎么愉快，他余某人当初可是被宁清撞得全身粉碎性骨折。
“当然！”少女立即换上了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笑意吟吟地回答，“正是因为‘监护人’这个特殊的身份在作祟啊！若是余上校你和她非亲非故、没有哪怕一丝瓜葛，她又怎会找上门来呢？”
余海当即无语到了极点：问题在于，他本身就和宁清非亲非故、“几乎”没有任何瓜葛啊！
“正是因为在基地城中，宁清她举目无亲、找不到任何一个认识的人，所以在余上校和她扯上那么一点儿瓜葛后、她也会如此在意啊。”
余海马上懂了，心领神会地点头：“也就是说，她之所以要缠上我、是因为找不到撒娇的对象？”
那头的华莺沉默了两秒，才艰难地回答：“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孩子的秉性，我也不太懂。”
两个二十来岁出头的人评价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叫做孩子……余海突然觉得这一幕似乎也是挺滑稽可爱的。可爱指的是华莺、不是他自己。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余海才觉得，他有必要打电话给华莺、跟她说清楚这件事：小宁清再小、也是一个快成年的健康女孩，若是她真搬过来和自己同居、那还真不能说是一件小事。
“所以，你能放下心来吗？”出于恶作剧心理，余海又戏谑地问了华莺一句，“让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能啊。”华莺语气轻松地回答，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余海的问题；而未等余海对她的信任感到感动，她的下句话又给他整懵了，“我也搬过来一起住，盯着你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