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那支武器从衣柜里取出来后，余海甚至不急着去脱身上的防护服。他凝视着那被擦得锃亮的显得黑黝黝的武器，一时间有些无语凝噎。
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前去救援自己的艾泽同学“柔荑”给自己发了一把霰弹枪，好和蜂拥而来的虫群作殊死搏斗；当然，那时候的“柔荑”还不是艾泽同学，而是林臻的死忠“柔荑”。
他举起了一条胳膊，找到了防护服上的凹槽。不出预料地，这支战术霰弹枪果然轻松地固定在了凹槽之上，发出了清脆的“咔哒”声。
就和以前一模一样啊。还感慨着的余海伸手、将武器取下，又将满是粘液的防护服脱下——以往的空投舱并不需要这种液体进行缓冲，是因为更换为高功率的暗物质熔炉引擎的原因吗？
把脏兮兮的防护服放下，再一次拿起通讯盒子的他探头张望了一下走廊，确定没有人躲在外面窃听之后才按下了申请通讯的按钮。
短暂的沉寂后，陶议长那苍老而显得有些神经质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进来了吗？进来了的话就赶紧到我这边来。抓紧时间。”
余海心道“这时间怎么抓紧不都是这样吗，反正自己都是要在这里过夜的”，但回答的话语仍然指向了更加现实的问题：“你的办公室在几楼？太久没回来，我都忘了。”
“……顶楼！”对方显然是没想到余海居然会问出这种问题来，而在沉寂了两三秒后才没好气地回答。
通讯挂断。逃过了安检的余海将那支藏在行李箱里的手枪别在了腰间，又检查了一下枪膛和保险开关。当初的他还在陈警官那里接受过简单的枪械维护培训，但结果是他已经将培训内容忘光了。
当然，余某人也不可能掏出枪来指着某处试射一枪来检验武器的性能，所以他也只能揣着这支不知能不能搂向的兵器出了门、径直走向了电梯所处的位置，准备上楼去。
时间是傍晚——虽说在昼夜不分的高空中、也没有傍晚和早晨之分就是了，但严格遵循着作息表生活的星盟成员仍会按部就班地走着旧时代的路。
也就是说，一般情况下，现在的星盟成员们还没有下班。余海能够乘坐近乎无人的电梯、到顶楼去，而不需要担心被其他人尾随乃至于袭击。
所以，当初陶议长在获悉“长歌”号武装卫星会在下午四点时与地面进行客流运输后，才当机立断地让自己来一趟吗？他甚至考虑到了星盟内部的作息时间的影响……
电梯门打开。步入其中的青年吞了一口唾沫：他又想起来了以前华安民给他讲的那个笑话。“伪装成人类的智械在会议现场撕开伪装，结果在场的议员们纷纷拔枪、将它射成了废铁”。
星盟的尚武精神让它在最初的时候得以于灾兽和虫群的威胁中幸存下来；但如今，这份尚武精神将成为阻碍它前进的动力么？
电梯的“叮”的声音让余海顿了顿。电梯门的读数突然停了下来，向上移动的标识也随之消失了。而后不久，银色的电梯门也缓缓打开——
是有其他人要坐电梯吗？这样一来……
电梯门开。余海呆呆地站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电梯门口处，一个用黑布蒙着口鼻的人正秉着一支手枪，直直地指向余海的额头。
“背叛了我们的杂碎。”那人淡淡道，“再见。”
几乎是在电梯门开启时，青年也察觉到，自己的脊椎正在剧烈地发痒——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的后背处飞快地流出来，而后朝着眼前的枪手扑了过去。在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攻击已至。
但并不是针对余海的攻击。在枪手开枪之前，那一层透明的薄膜就已经依附在了他的手腕和武器上面，将其化作一滩浅粉色的清水。淅淅沥沥的水声登时响起，扑洒着落在了电梯的缝隙之间。
但并没有触电，也没有短路。那些顺着间隙一路坠落至电梯间底部的液体悄无声息地流逝了，仿佛从来不存在于世间一般。
面前持械的对手张了张嘴，并没有说出什么话。他只是困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已经不存在了的手和同样不存在了的枪，从喉咙里喷吐出了两声不成调的哀鸣。
但『荒疫』显然没有给予他继续攻击的机会。继续蔓延的薄膜转眼间就缠绕在了他的身体四周，在阵阵惊恐的低喝声中、将他化成透明的液体，只恍若他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而在他的胸腔也开始融化时，终于理解了这一幕的敌人凄厉地笑了一声，发出了爆声狂笑：“哈哈哈哈哈！果然，余上校，你被选中……”
他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喉管就被融化了。余海怔怔地看着那个因痛苦而剧烈扭曲着的狰狞的头颅抖索着，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在液体顺着电梯和电梯井的缝隙默不作声地流淌离开后，电梯门也悄无声息地关上了。而后，低沉的嗡嗡声再度响起；毫无疑问地，携着余海的电梯又运作了起来。
若不是那一张薄膜覆盖在了余海的身上、沿着他的脊椎再度隐没不见，他还以为刚才自己只是发呆走神、做了一场梦。
电梯再一次地停下。电梯门开，这一次，没有什么事故发生了。青年梦游一样地走出了电梯中，迈步步入了那一条熟悉而有些陌生的走廊里头——
不行。现在的精神状态有点问题，就这么到办公室里头去的话，是会被看出来的。
迅速地揉了一把脸的余海调整了一下情绪。他飞快地回忆了起来，回忆电梯间和楼道里究竟有没有摄像头，回忆刚才的对弈中的所有细节；他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编出谎言，继续掩盖『荒疫』的存在。
而更让余海恐慌的，仍然是那位袭击者在死亡之前留下的话语：“你被选中了”。这句听起来有些没头没脑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短暂的疑虑之后，青年也飞快地确定了自己的应对方针：暂时掩盖『荒疫』，但是在关于“自己被袭击了”的事情时、则实话实说：已经有些神经质的陶议长应该会将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而无暇理会余海是如何逃生的。
打定了心思，余海立即沿着记忆力中的道路朝前方走去，叩响了陶议长的门；在听见里面沉静的一声命令“请进”后，他才将门一把推开。
“陶议长，”在开门的一瞬间，他就亮出了一副严肃的面容来，“我被袭击了。”
原本正挨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陶议长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身体也坐直了。……余海看得出来，这个原本和蔼中带着些幽默、看着还正值壮年的男人似乎一夜之间衰老了许多，两鬓之间尽数斑白。
“发生了什么？”在他开口的时候，余海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这个男子的嗓音低沉而嘶哑，就像是将死之人发出的声音，“详细说。”
“在我坐电梯吗时候，有人截住了电梯，并且在开门的时候用枪指着我。”余海尽可能言简意赅地回答，“他还说，我是背叛了他们的杂碎！”
陶乾风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双目中也射出了凌厉的目光。在那一瞬间，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质自他的身上迸发而出。
这一头狂躁的像是被困在牢笼之中的狮子沉吟不语着，在房间中飞快地踱步。青年只在旁边定定地站着，同时也将耳朵贴在墙边，听着走廊外头的窸窸窣窣的动静。
“算了，这一件事暂且不提。”这头狮子忽又停住了脚步，目光炯炯地望向了余海，“我们姑且先将正事给说了。”
余海心中惊了惊，但他并没有将惊异之色表现在外头：“愿闻其详。”——即使听见了如此惊世骇俗的消息，陶乾风也仍然可以维持理智、将重心放在正事上，这实属不易。
“这里的资料和文件，都是需要运到地面基地城里头去的。”陶议长指了指堆在角落的那一口看着很不起眼的纸皮箱，“回去吃过饭后，你就立马去睡觉，我会派人在你的房间门口值班。”
“呃……然后呢？”陶议长的话语跳脱得如此厉害，以至于余海不知该作出怎样的回答。
“然后，今天午夜，你带着这些资料和文件直接离开这里。明白了吗？”
余海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刚才的他只是坐个电梯而已、就被别人拿着手枪指着脑袋了，如果他抱着这口纸皮箱迈步出门，怕不是要被全身上下绑满了炸弹的自爆兵同归于尽。
仿佛看出了余海心里在想什么，陶乾风又一言不发地走到了自己的座位前，抿着嘴唇坐下了；少顷又挣开了死死黏着的唇缝，迸出一句硬邦邦的话语来：“坐吧。”
于是青年跟着坐下。他记忆中的落地窗尤在，而透着满天璀璨的星辰和光斑。——那诚然是异常美丽的景致，但这也意味着、觊觎这个房间的人也并不会占据少数。
“整个星盟已近黄昏。”在坐下时，这个男子脸上的犹豫和迟疑都荡然无存了，“现在，我们只是在等着对方撕破脸皮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