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心有戚戚然地点头。他完全能够理解对方话语的内容：光天化日之下，敌人就敢拔枪来朝着陶议长指定要见面的人射击，这意味着陶乾风的威望已经降到了历史最低点。
不，与其说是陶议长的威望降到了最低点，还不如说是激进主义者们已忍无可忍了。袭击基地城水泥塔是他们的初步尝试，而这次试探性攻击的失败只让他们更加疯狂！
余海用屁股想都猜得出来这群家伙的心里究竟是在想什么——既然夺取基地城的计划失败了，那么他们就必须在其他地方做出些成绩来、以让自己放心，从而告诫自己做的并非无用功。
而陶乾风之所以无法和他们抗衡……是因为他最强有力的武器纠察部，也已经因年久失修而逐渐腐朽、失去了原有的效果。
所以陶乾风失败了。只要敌人发起进攻，这一切都将会迎来终结，原本的计划也将宣告失败。
余海沉吟着：“既然如此，我们就更应该要抓紧时间来行动了，不是吗？抢在对方发难之前……”
“不。我不能这么做。”但陶乾风却摇头了，“我和他们的最大区别是……我是华夏星盟议会的议长陶乾风，而不是华夏星盟的独裁者。我的一切权力来源于全体星盟成员的选举和投票支持。”
“不能采取应急预案吗？”余海有些奇怪了，“如果议会中，敌人的人数占据劣势，那他们应当会允许你行使应急预案给予的额外权力的吧？”
陶议长冷笑一声：“那不仅意味着我们宣称我们对敌人的渗透和发展毫无办法，更代表着我们将他们逼上了穷途末路。”
——余海坐个电梯都会被刺杀，那……准备去主持公开会议的陶乾风又会如何？
青年用力地摇头。他大概察觉到了自己的另外一个缺点：虽然他会沿着些许蛛丝马迹而一路推断深思下去，但想太远也只是自己吓唬自己而已，而并没有多少实际用处。
“总而言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而敌人更加不会坐以待毙。”陶议长再度作出了总结，“但那是我们星盟人的职责。昔日的我们种下的苦果，就由我们自己吞下去——而和你们无关。”
余海静默不言。他听得出陶乾风的言外之意：这个男人是在将华夏星盟和基地城割裂开。
这徘徊于地球高空大气的庞大卫星，终究是无法注视着基地城走至最后一刻了。在它分崩离析的那一刻，它的使命将就此结束，文明的接力棒将会交给地面的后辈们。
“总之，这里的事情、我自己会搞定。”陶议长拍了拍手，他甚至没有兴趣去了解余海是如何在狭小的电梯中死里逃生的，“‘对影’。”
门口处闪烁来了一个人影。余海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过去——那是一个沉默的女孩子。装束正如普通的女孩子的她正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房间中密谋着的两人，眉目间闪着冷淡和平静。
“这位是星盟作战部特勤精英B组的‘对影’。你的文化课应该比我这个前推销经理上得要好，我就不跟你科普这小姑娘代号的出处了。”
陶议长秉着黑色幽默的态度自嘲了一句，仿佛是不想在这最后一次碰面中给余海留下不好的印象来：“她是B组出身的成员，绝对忠诚。”
“B组吗？”余海犹豫了两秒；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的话，特勤精英的组应该是按实力排的，“这位特勤精英，应该……”
“放心。她在正面战场上的战斗能力较弱，但在护卫工作上，她比谁都要优秀。”
护卫工作吗？怪不得叫特勤精英。这些经过了改装的精英们应当能够肩负起不同的任务和职责，而并非只能够在正面战场上独当一面。像是这些个人实力较弱的特勤精英，去承担战斗烈度较小的任务也是不错的选择。
青年也有些哭笑不得。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现在的他已经满身的护身宝了：先有和自己做了交易的金属球，后有主动依附在自己身上的『荒疫』，不久之后他又继承了郑警官的手枪……
现在倒好，一听说自己差点被暗杀兵偷了，陶议长又给自己塞了一个特勤精英做贴身护卫——虽然这应该只是暂时的，但余海的安全感已经飙升到了极点：除了武装卫星的舰炮，他真不相信还有什么人能够对自己造成威胁了。
“余上校。”陶议长以严肃的口吻道——余海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我不能保管你每一次都全身而退，你也不能。所以，我希望……”
在好奇战胜了理智的一瞬间，余海脱口而出：“陶议长，你……你不好奇我是怎么死里逃生的吗？”
在说出这句话时，他立即闭紧了嘴：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将这句话说出来，因为他必须掩盖荒疫存在的事实——原因无他：迄今为止，没有东西能够解决荒疫，就连智械也做不到。将这件事公布于众只会引起更大的恐慌罢了。
陶议长盯着余海看了一阵，叹息一声：“为什么你要问出这个问题呢？如果你不问的话，我们也就能够揣着明白装糊涂、糊弄下去了。”
余海一下子震惊得说不出话了。他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的人，后者则眯着疲倦的眼，并没有追加多少评论和回答。
“陶议长，难道说，你大概知道……？”在良久的沉默后，余海才挣扎着、说出了一句勉强完整的话语。
“我能猜出来大概是什么回事。”陶议长言简意赅地回答道，“林臻那孩子能够在星盟高层的名单中获得一席之地，靠的不仅仅只有口才而已。如果他本身没有些手段，他是混不上去的。”
“你的意思是……”余海打了个寒颤，他又回忆起来了那个被融化至最后的头颅临死前最后癫狂的满意的笑容，那张脸上分明布着满足和快意！
陶议长大手一挥，坚定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林臻还没有放弃你。或者说，林臻想要利用你，让你成为影子、成为旗帜！”
余海更加困惑不解了：“但林臻不是已经被流放在地表上了吗？他是怎么……”
“流放在地表上不意味着他已经死了，更不意味着他还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陶乾风意味深长地回答，“你怎知道他手里不会捏着别的底牌？”
余海只觉得嘴巴干干的，几乎没有说出话的能力了。喉咙处干涩无比，仿佛有什么东西哽咽于其中而难以吞咽，甚至让他一度难以呼吸。
“放心吧。‘非我也，兵也’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不会因为你的身上有林臻的印记就对你彻底失去信任。”陶议长的一句话让余海重重喘息一声，再一次地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你走吧。”
“现在走吗？”余海再一次感到了困惑；这一场他原以为会持续很久的对话就此戛然而止，这确实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是的。”陶议长朝着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的“对影”点了点头，“‘对影’，照顾好他。”
“照顾好他”吗？余海郑重地看了一眼陶乾风，心中生出了敬重：这个默默无闻的推销经理终于卸下了身上的重担，走向了自己的结局。他已经给予了后辈们足够的照顾，他无愧于这一生。
“陶议长，保重。”尽管和陶乾风只有过短短几次的谈话，但余海仍是非常庄重地朝着对方深深地鞠了一躬，“有缘，我们一定会见面的。”
坦然受了余海这一礼的陶议长闻言，自嘲般地笑了笑，自欺欺人般地收下了这句近乎谎言的祝福的话语：“有缘再见吗？好的，一定。”
抱着纸皮箱子迈步走出房间之后，余海又看了看身边这个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过几句话的沉默无比的少女：和她的行动代号几乎一致，她就像是余海的不会发声的影子。
“按照计划，我们回宿舍。”这时候的余海也顾不上什么“相互深入地了解”了；他们还没有脱离危险，谈这些纯属多余，“而后在宿舍里呆到凌晨，就直接出发，到空投舱平台去。”
“对影”点头，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样而显得嘶哑的声音响起：“通讯盒子的通讯号码是？”
余海随口报出一串号码。于是“对影”象征性地拨了个通讯号过去，以让余海将号码存下，这样他们就能够在分开行动时快速地联络了。
青年与少女一并步入电梯。而在进门之前，余海迈出去的脚步略微迟滞了一下，这个小细节让对方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
“余上校，怎么了？”“对影”低声问道。
“从行动组织结构看，你是隶属于星盟作战部还是隶属于陶议长的？”余海觉得，自己确实有必要问出这样一句。
“不。”“对影”摇头，“在我被陶议长派离至您的身边的那一刻，我就不再属于华夏星盟、不再属于作战部了。我属于您，余上校。请随意差遣我。”
“也就是说，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上报？”
“对影”郑重地点头：“是的。”
余海深呼吸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他也不必再继续忍耐和隐瞒下去；身边的人绝对地服从与信任于他，而陶议长更对他杀死星盟中的敌人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还有什么隐藏的必要呢？
“金属球，警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