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贤筠在拾荒者的手上失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孩子。”
那是一次惨烈的错误。拾荒者们的诱饵让特勤精英们对敌人的主攻方向产生了错误的判断，导致后勤人员们没有得到有效的保护；被突袭的后勤人员们被轻松地打得溃散，没有被杀死的人也被拾荒者劫持绑架。
而在那个时候，拾荒者们向特勤精英们发起了勒索。要么特勤精英们放下武器、将这些先进的跨越时代的装备交给他们，要么他们和人质一起死。
而当初的决策者并非别人，而是在攻击中幸存下来的杨队。她并非作战人员，但全特勤精英都在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的命令。
“那个时候的我犯下了错误。”杨队慢悠悠地继续叙述着，仿佛是在说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在犹豫了相当一段时间后，我才命令特勤精英发起进攻。”
余海跟着犹豫地点头。以局外人的观点来看，那应该不是什么错误；向拾荒者缴械意味着所有人都将失去作战能力，那时候的拾荒者杀包括特勤精英在内的人都相当于在宰一群待宰的猪。
“但是，因为我的犹豫，特勤精英错过了最佳的攻击时机。早就有了警惕和戒备的拾荒者们处决了所有被俘的后勤人员，而后向特勤精英们发起了自杀式攻击。”
这些丧心病狂的拾荒者早就在最初的末日之中心理扭曲、失去了理智。日后的杨队才明白，拾荒者们根本就没有存着能活着回去的念头——在他们选择和特勤精英为敌时，他们就知道自己绝无胜算。
……所以，这些疯子不过是为了发泄才杀人罢了。
死者中包括于贤筠最后的妹妹。在黑暗的人生中陷入绝望的少年提交了低温休眠申请书，并希望自己和妹妹的服役能够为她赢得一个单独的低温休眠仓——那是她最后的归宿，一口铁棺材。
“其实，在那个时候，‘神谕’给出的最优解是……清除于贤筠关于所有妹妹的记忆，让他彻底忘掉这个亲人。”
余海脱口而出：“不，绝对不能这么做。”
“是的，所有人都认为这毫无疑问地跨过了人类文明最后的底线。如果就连亲情、友情和爱情都能被摆在天平上衡量，那下一步或许就是培真正意义上的工具人、开启器官流水线工厂了。”
青年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苍穹。永不消散的辐射有毒尘埃仍然翻涌卷席着，其中闪过道道闪电与霹雳；但余海知道，在苍穹以上、漆黑一片的宇宙之中，正漂浮着一口冰冷的钢铁棺材。
——也难怪于贤筠从不会仰望天空。
“所以，那是我们的约定俗成。”杨队淡淡道。她一度陷入到“犯下弥天大错”的阴影之中，但她早已从阴影之中抽身而出——别无他法，只有时间能够冲刷过去的伤痛，“即使面对窘境，我们也必须立即作出抉择，立即采取行动……或是不采取行动。”
所以，于贤筠和方洮才会对杨队的决策方式没有任何异议吗？因为，于贤筠本身就是受害者之一。
余海愣神地想着。但杨队似乎仍然没有意识到对方正徘徊在思绪的海洋之中，而只是在自顾自地有一句没一句地继续叙述。
“后勤队在外调查时，总会遇上一些无法以常理解释的诡异现象。而由于技术限制、以及情报信息方面的缺失，我们时常无法在调查详尽过后再作出决策——那时候已为时已晚。”
余海喃喃道：“所以，民主投票的目的是……并不是让一个人作出决策，而是让整个团队作出决策。”
“是的。”这位久经沧桑的前辈叹息一声，似乎将岁月给予她的重压全部倾吐，“那样子的话，即使事实证明决策是错的，那么背负起责任的人也不是某个决策者，而是整个团队。”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片刻之后，确实无言的杨队拍了拍余海的肩膀，一声不吭地转过头去、继续观望后勤人员们的工作了。
余海怔怔地坐在石头上。以往零碎的记忆片段又在眼前闪烁个不停，与现实相互契合着，展示出了事物原本完整的面貌。
——小冯，基地城巷内攻防战中的少女，曾经和于贤筠正面对垒的改装合成人……在于贤筠将她打倒过后，那个少年一度以那悲哀而忧郁的眼神注视着那副单薄而娇弱的身躯。
在那个时候，不明真相的余海还以为于贤筠是喜欢上了这个曾为敌人的女孩，所以还以调侃的意思问了他一句“你是不是喜欢她”，而于贤筠也回答了一句标准无比的“我不知道”。
现在看来，于贤筠的“我不知道”并非是应付、敷衍或是逃避感情。他可能想起他的已故的妹妹了。
呆滞之间，青年听见了通讯盒子滴滴的响声。早就在严峻苛刻的环境下训练出了迅捷动作的他立马按下了接听的按钮，意识尚未归位、嘴巴就已经先行动起来了：“这里是余海。”
“余上校，你刚才干嘛了？怎么把通讯挂断了？”那头传来了于贤筠好奇的疑问。
“没有，和杨队聊了几句。”余上校随口回答；在察觉到自己的语调似乎有些低沉后，他又故意将它提得高昂些许，“家长里短而已，不必在意。”
“怎么一惊一乍的？余上校，你真没问题吧？”小于同学奇道，声音里丝毫听不出任何情绪低落——这时候的余海才想起来，那确实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既然如此，那他也没有旧事重提的必要了：“先不说这些。小于，有什么正事吗？”
“啧，被你这么一打岔，我都差点忘了我为啥要来找你了。”于贤筠吧嗒两下嘴，“是这样，我和老方在山峰一带转了一圈，发现了很多虫群活动的痕迹；也就是说，这里的虫群数量确实不容小觑。”
原来还露出一副平和闲适的面容的余海脸上立马就绷起来了。他并非研究虫群活动的科学家，也不是致力于和虫群作战的战斗专员，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充当杨队和特勤精英组的沟通桥梁。
“现在怎么样？有检测到危险吗？”下意识地抓住了防护服的余海语速也快上了不少；一旦出现了什么情况，他就会穿上防护服、引导后勤队的人们回撤到越野载具上。
“还没有，只是给你打预防针而已。如果待会儿蹦出来一大群的虫群，你也不要惊讶就是了……”
余海一下子就没话说了。如果真蹦出来了一大群的虫群，那他的第一反应应该不是惊讶，而是绝望着等死——不对，现在的他该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回越野载具里把霰弹枪抱过来。
在他一边挂着通讯不管、一边手忙脚乱地将防护服穿上时，那边的后勤人员们又发出了一连串低沉的惊呼，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紧张无比的窃窃私语。这一次，就连杨队也没能够弹压成功，而任由激烈的讨论继续了下去。
“怎么了？”穿防护服穿了一半的余海不由自主地抬头问了一句。
“已经联络上新罗马的人了，我们的翻译官正在和他们对话。”依旧是代表了整支后勤队的杨队作出了回答，“他们正在定位我们的位置，待会儿他们就会赶过来和我们汇合……”
过了一会儿，负责听译的后勤人员抓起了纸笔，开始聚精会神地听听写写，而周围的人也跟着屏住了呼吸——片刻后，一张列表就此出现在了那位后勤人员的手中。
“新罗马这一次参与行动的人员名单，出来了！”她将列表高高地举起，短促而高昂地喊道，“杨队！”
“喊我干什么，我也不认识上面的人啊！”杨队无可奈何地回应，又惹得后勤队里的小伙子小姑娘们一阵哄笑。那位听译官也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缩着肩膀躲回去了。
跟着在旁边听的余上校看着拿着名单的杨队抵着自己的下巴研究一阵，又忍不住问了一句：“里面有没有杰弗里•大科穆宁？”
杨队愣了愣神，又飞快地扫道视了一遍列表，才回答道：“有这个人。余上校认识他吗？”
“认识倒是认识，但也算不上是朋友。”余海和这位杰弗里先生的会面历程实在称不上有多友好，毕竟那位新罗马贵族恃才傲物、总摆着一副看不起别人的嘴脸；若不是他以利益和大局为重，余海早就和他翻脸了。
既然已经确定了新罗马的人员就在附近，人们的心也稍微安定了些许。虽然他们的人也如沧海一粟般渺小、不值一提，但一想到附近存在着友善的战斗单位，再孤独的人也会感到一丝慰籍。
再过一段时间，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在并不遥远的另外一处丘陵上，陡然升起了一支红色的信号弹；它径直地冲上了云霄，又炸出了鲜艳无比的颜色……
“是谁点的信号弹？！”也正是在同一时间，杨队惊怒交加的吼声响了起来。
“不是我们！”于贤筠那头也在惊慌地大叫，“好像是新罗马那边的人点的信号弹！”
情况立即直转急下，几乎所有人都进入了极度紧张的状态：谁也没有想到，这些所谓的盟友居然会犯下如此低级、乃至于不可原谅的错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