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抱歉，杨队，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为了避免冲突和矛盾的产生，余海坦率地回答。
“你不明白也是非常正常的。不过，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了，我们必须立即作出抉择。”杨队平和地回答，语气里并不见任何愠气，“在抉择过后，我会为你解释这么做的原因。可以吗？”
余海没有说话了。既然杨队和她的队员们能够如此流利地运用这一套直接民主的程序，那就说明他们一度使用这个程序许多次。而既然这个程序在使用多次后仍没有被摒弃，那就代表它拥有一定的实用性。
不论这实用性看起来是多么荒诞、多么不可理喻，余海都必须尊重现实、尊重这群专家——而后等待对方的解释。
投票结束，最终投票结果为“赞成：反对——百分比为4：6”。最终，这支队伍以这近乎儿戏的方式拒绝了接受信号，选择了继续等待。若该信号源是新罗马的空间突击队的联络源，他们就会错过。
而在等候之时，杨队也恢复了不紧不慢的悠然的姿态。她朝着麾下的队员们按了按手、示意让他们稍安勿躁，才踱着步子走到了板着脸木然地站在原地的余上校的面前。
“余上校。论资历，我或许要比你要老一些。但论军衔的话，我还是远不如你。”
……这位杨队果真人情练达。如果她将这两句话换着说，那余海估计就要浑身上下不舒服、觉得对方是在挑衅他了；但在调换了顺序后，他反而有些放松地深呼吸一口气。
“余上校知道吗？”这位眼角处已经泛出皱纹的杨队回头看了看背后的队员们，和颜悦色地解释，“虽然后勤人员这个名字听着好像没什么危险，但事实上，后勤人员的换代非常频繁。”
在歪着脑袋思考一阵后，她又补充说：“后勤人员和作战人员的换代速度是一样的。”
作战人员只会在战斗中损耗。而他们之所以需要作战，是因为他们需要掩护后勤人员；而一旦作战人员在荒芜的大地上战死，那么失去了最后壁垒的后勤人员也是案板上的鱼肉。
“我身后的这些人们……”她又朝着背后努努嘴，“都是新补充进来的新人。只有我一个人是老人。”
换而言之，她昔日的队友已经悉数战死。
“也就是说，在无处不在的危险前，所谓的经验和策略都是白费功夫。我很确信，我之所以能够活下来、并不是因为我经验老道，而只是因为我的运气要比其他人好上那么一点点。”
余海说不出哪怕一句话来了。她所描述的现实实在太过鲜血淋漓，即使只是想象，他也不敢去直面那副虚幻的场景。
“当初，和我们一起行动的特勤精英还没有按照实力分成S、A、B、C组，那时候的特勤精英们全都是初出茅庐的初雏。啊……真是怀念啊，那些名字。”
她如数家珍地娓娓道来：“‘怒风’方治、‘破军’于贤筠、‘真言’邱连祁、‘黑旗’严汉……还有那个跟在哥哥后面的实习生，她就连代号也没有，接受的改装也并不完善，但她还是跟了过来……”
“什么，什么？”余海一下子就懵了，“杨队……这信息量好像有点大，能不能让我先缓缓？”
杨队慷慨地笑了。她转头看了看那些仍然在机器前方忙碌的队员们，以充满慈爱和怜悯的目光打量了他们几眼，才慢条斯理着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晃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说来话长。为了让余上校更好理解，我来讲讲过去的那一件事吧。”
那是一个即使对于庄妍而言、都有些遥远的时代。
这时候，余海又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时间线对不上的事情。按理来说，若是陶乾风是在休眠苏醒后才被投票选为议长的话，那在他苏醒之前不应该存在权力真空期：“在那个时候，华夏星盟的议长是谁？我怎么从来没听别人说过？”
杨队意味深长地看了余海一眼：“那时候的华夏星盟没有议长。整个星盟由一名叫‘神谕’的人工智能智械领导统帅。”
余海又是一阵毛骨悚然：“所以，后来人工智能叛变，智械危机爆发了，陶议长才上任？”
“不，陶议长的上任时间要比‘神谕’要早。”杨队摇了摇头，“那位神谕就是集体意识最优解体制的最大保障。经由机器精密计算后得出的结果具有无可比拟的优越性……若是忽略伦理道德的话。”
余海心有戚戚地点头。按理来说，末日里是没有任何道德的——正如拾荒者们。他们会恢复原始而落后的奴隶制，会不顾任何情义地攻击自己的同类，就像是千万年前人类刚走下非洲草原之时。
但正如陶议长所推崇的那样，人类可以在极端情况下否定道德的合理性，却不能否认道德的存在。
“言归正传。”杨队呼了一口气，过滤后的空气终于稍微有了那么一丝清新的意思，“在那个时候，于贤筠就已经是一位顶级的特勤精英了。”
“方洮呢？”这两位S组的兄弟花（大雾）往往会被放在一起相提并论，但余海万万没想到的是，那时候的方洮居然还没有正式出道（大雾）。
杨队莞尔一笑：“余上校，刚才你是否留意到，我还提到了一位特勤精英的名字：‘怒风’方治？”
“怒风”方治，“威风”方洮……余海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刚才杨队所说的话，而后又浮想联翩：“难道说……方治就是方洮的哥哥？那个屁颠屁颠地跟着哥哥的实习生就是方洮本人，后来方治牺牲了……”
杨队哭笑不得道：“虽说余上校的想象力确实挺跃进的，而且剧本内容也没说错，但那确实不是方洮的剧本，是于贤筠的。”
“那方洮和方治到底是什么关系？”余海被对方云里雾里的话糊弄得更加一头雾水了。
“方洮就是方治。当初的他选择了林臻阵营，与林臻并肩作战。在林臻垮台以后，方治选择了清除自己的记忆，以全新的身份方洮再度加入基地城与星盟阵营。”
——所以，方洮之所以被陶议长列入“绝对可信”的人员名单之中，正是因为他一度不可信任。而在接受过记忆清除过后，他就是最为坚定的战士。
余海一时哑口无言。他一度认为记忆清除是有悖伦理的手术工程，但现在看来，这个手段却是整合有生力量、团结麾下战士的最有效途径——尽管那位战士在那之前并不认同他们的理念。
他更知道他无权评判对错，因为他还没有经历过那段绝望的岁月。所以他只是默默地接纳。
“对了，刚才你说……剧本内容没错，只是剧本的主人公不对，是指哪一件事？”
杨队满意地点头，显然是非常欣赏余海的思维转换速度：“是的。这个剧本的主人公是于贤筠，那位真正意义上的‘自小就披上了战衣’的少年英雄。”
“那为什么他现在看着还是那么年轻？”余海有些懵地再问，“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就老了吧？”
“因为在‘那件事’发生过后，他就申请了前去低温休眠。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如果那个时候的于贤筠不休眠，他一定会崩溃。”
那是于贤筠的妹妹。在哥哥选择了机械飞升、成为一名光荣的特勤精英之后，这个刚失去了自己的父母亲人、仅有哥哥一位兄长的妹妹也义无反顾地呈递了特勤精英加入申请书。
然而，于贤筠的妹妹的年龄实在太小，并不适合做仿生体替换手术。在调剂斟酌过后，这个女孩子被分配到了后勤人员部门中——杨队的麾下。
“说来也真是奇妙啊，余上校。”说到这时，杨队又笑眯眯地看了余海一眼，“你知道吗？我们并不是第一次共事合作了。”
“怎么……”余海在脱口而出两个字后、立马恍然大悟了，“在我还是那个神憎鬼厌的余上校时，我和你曾经见过一面吗？”
“是的，只是你忘了而已。”杨队平和地回答，伸手撩起了衣服的袖口、又一把将一只手的手套扯了下来，露出了闪着银光的金属铸造成的手指和手掌；在它灵活地活动时，青年尤能听见金属“当当当”的碰撞声，“这只手就是被你的部下砍掉的。”
“……对不起。”尽管自己不可能会对这件事有任何印象，但余海还是老实地回答。
“没事，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接下来，我们来继续说说于贤筠。”杨队无所谓地摆摆手，将手套重新戴了回去，又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余海腰间的通讯盒子。
余海会意，侧过身去、让杨队认真看上两眼——通讯盒子已经关闭了，也就是说，于贤筠和方洮已经听不见他们的话了。
“于贤筠和他的妹妹一直活跃在最前线。当然我也一样。”杨队的语气里丝毫不见自傲，但她平淡的话语却尽彰显这位历经三、四代更迭的老人的资历，“那两个孩子在队伍里非常受欢迎。”
余海不语。按照杨队的剧本，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估计要比他想象中的要血腥残忍得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