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非常轻松的工作，这个单子我们接了。”那头的声音一口应允了下来，果断得余海都有些不敢相信了，“当然，你们自己准备好报酬……”
“你想要什么报酬？”无功不受禄，无禄不争功，这一点余海还是心知肚明的；他得将事情挑开了说个一清二楚，免得日后纠缠不清，“如果你提出的条件实在太过夸张，我们得考虑一下。”
“不挑。”对方大大咧咧地回答，似乎根本不在乎余海话里带着的警惕与刺，“工业原材料到能源，武器成品或是食物，我们都不挑，有什么给什么。当然，如果量给少了，你们基地城是要被我们拉进黑名单里面的。”
余海缄默了一会儿，才镇定地继续回答：“我认为我们应该在此时将报酬谈妥，以免日后双方都不满意这一次交易，不是吗？”
那头的人哈哈一笑：“看来，你们确实是第一次和我们合作、而不知道我们的规则啊。”
“我们确实没有和你们交涉的先例。”余海一板一眼地回复；背后的孙宏和张毅都皱起了眉头来，看来如果这故弄玄虚的家伙仍在这儿胡扯一通，他们或许就要要求余海截断通讯、找下一家了。
那一头的人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句：“你们是拾荒者吗？”
“不，我们不是拾荒者。”听到了对方的问题，余海已然心下明了；早些时候，新罗马和华夏星盟的战争吸引了近乎全地球的注意力，而那时候的基地城作为星盟的附庸、自然也备受关注；但和他们通讯的人……居然没有听说过基地城的名字！
也就是说，这个想要接下这份单子的人所属的势力是游离于星际社会之外的，他们对于卫星联盟之间的破事毫无兴趣。
再加上他口中所说的“你们是拾荒者吗”，余海更确信自己是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他们八成是专门给拾荒者们提供服务的武装卫星，其索要的主要报酬是拾荒者们获得的猎物。
也就是说，这些只能靠枪杆子换饭吃的家伙的后勤储备应该非常匮乏——如果真是如此，那自己还真是找对人了。
“胡萝卜、土豆、玉米、水稻，以及一些初级加工过的农产品，”青年如数家珍般报数，“这些东西你们要吗？要的话，我们可以用运载机给你们送。”
对面又安静了一会儿。在这期间，广播里时常闪烁过些许窸窸窣窣的细响，那是通讯的另外一方在进行集体会议、展开讨论。双手抱胸的青年不置可否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嘴唇紧绷、一言不发。
而在广播的声音再次传来时，尽管余海听懂的是翻译软件冰冷冷的电子音，但他仍然从通讯方说话的语气中听出了凝重来：“这样的报酬已经完全足够了。作为交换，你们还有别的要求吗？”
余海神色不动：“你们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我们是……私人军事承包商，说得难听点，就是旧时代的雇佣兵。”那个粗犷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平时的业务主要是为拾荒者提供火力支援。”
原来如此。那些拾荒者平素猎杀到了虫群、或是灾兽的尸骸，或许阴到了某几只落单的智械，应该都会拿去他们那儿结账吧。这些除却武装卫星火力以外一无所有的人也就只能以此为生了。
但不论如何，用可再生的瓜果蔬菜来换取雇佣兵的服务，这显然是非常划算的生意。
在说了详细的业务地点过后，余海又和对方商讨了一会儿交货的具体事宜，才挂断了通讯。深呼吸一口气的他郑重地站了起来，转身朝向背后的三位共事的同僚。
洛邱率先转身朝外走去：“我这就去和后勤部的人联络，让他们进行市场采购。”
张毅也一声不吭地离去。作为作战部总指挥，他肩负的责任要比谁都要大——或是说，这一次的智械袭击事件是一次测验，是对他这一段时间的努力的测验；测验通过则万事大吉，但如果测验没能够通过……基地城将面临灭顶之灾。
于是，房间里只剩下了孙宏和余海两人。前者正满眼冷漠地注视着窗外，手搁在裤兜之中一声不吭。
“余上校。”听着同僚们的脚步声哒哒地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孙宏才慢条斯理地背转过身，“你觉得叛徒们是否会趁机行动起来？”
——显然会。上一次虫群袭击基地城时，叛徒们就是借着基地城胜利后的狂欢发起了水泥塔攻击。
“如果会，我们又应该怎么做？”不等余上校作出肯定的回答，这个冰冷的青年又沉声问。
余海只能无奈地苦笑：“先发制人，或者后发制人而已。除了这两个选项，我们还有别的选择么？”
“具体该怎么做？”似乎丝毫不考虑余海在情报方面近乎一无所知，孙宏又针锋相对地继续问——这让他的心里陡然增添了不少压力。
“愿闻其详。”青年不得不低头。在这名货真价实的韩民部长的弟子面前，他还是欠缺了几分火候。
“所以，”孙宏扭过头去，深深地看了余海一眼，“各司其职不好么，余上校。将对抗叛徒的工作放心地交给我们纠察部吧，不要再伸一只脚进去了。这些专业工作，我们做起来要顺手得多。”
——这小子居然还嫌我碍事了？！
解散、顺利归家的余海琢磨了好长一段时间，可谓是越琢磨越生气：那个孙宏怕不是在嫌自己碍手碍脚、打扰到他工作了？自己辛辛苦苦地忙活了这么久，他居然还觉得……
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吗……
躺在床上了青年打了个哆嗦。忙碌与“无用功”并不冲突，他也一度见过许多累死累活地拼命努力、最终却一无所获的人。他们并非能力不足，也不是努力错了方向，他们只是单纯地“运气不好”。
而自己的运气，就真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吗？还是说，自己并不是所谓的运气不好，而是单纯的能力不足、却又好大喜功？
“若真是如此，那自己确实应该放手了……”
不，现在不是思考这些消极念头的时候。……余上校就像是旋转着的永不停歇的陀螺，直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他都不会让自己停止旋转——一旦哪一天他停了下来，他定会感到极度的不适应。
事不宜迟。不等自己的心思沉浸至慌张和彷徨之中，青年便掏出了金属球，像是甩精灵球一样把它投到了地面上去——
金属球晃荡两下，银色的星星一样绽放着光芒的粉尘骤然散开来。不过一会儿，它又迅捷地汇聚成了少女的形状，脸上的五官也逐渐成型。
“怎么了？突然让我出来……”似乎还不是很搞得懂情况的金属球喃喃道，上下左右飞快地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在确定自己确实是在余海的家里过后，它才表情冷漠地望向了余海。
“你在干什么？”心生警惕的余海也不多说废话，只干脆利落地拉开了抽屉、从里面掏出了手枪，“为什么会显得心不在焉的模样？你一直以来不都是在聚精会神地观察周围吗？”
——它之所以会显得心不在焉、像是根本没将注意力放在周遭的环境，是不是因为她就是在联络前来袭击的智械大军、操纵它们的行动？！
“你忘了吗？是你要求我这么做的。将过去的记忆碎片全部做一遍整理、来找出和『荒疫』有关的线索，这就是你的原话。”
余海捏着手枪的柄的手微微抽搐。他盯着眼前一脸淡漠的女孩一阵，手指轻轻一放，那满是锋芒与威慑气味的金属造物便又和抽屉的木板发出了沉闷的轰鸣。
金属球的信号收发装置早就被拆除了。如果金属球尚且还有这个能力、且它想要逃跑离开、想要回到智械群里，那它早就该动员组织一次进攻了，而不应拖得如此之久。
“抱歉，是我错怪你了。”青年缓慢道，“那你对这一切的智械袭击有什么头绪吗？”
金属球无所谓地一摊手，这个动作在余海的眼里是显得如此地富有人情味，以至于他在恍惚之间甚至错将它认作了一位普通的女性：“那不过是智械在无序扩张中想要摧毁沿途一切的障碍物。”
“无序扩张？”青年低声喃喃，“智械的生存法则和意识形态……到底是怎么样的？”
金属球给出的解释与刚才如出一辙。扩张主义，指智械会无止境地使用支格式塔的工厂生产打印新的智械，以驱逐、杀死周围地区的虫群和灾兽，来获得更多的资源和地盘，并建造更多的支格式塔。
“建造更多的支格式塔的目的是什么？”余海有些哭笑不得地问。
“以扩充智械的数量、好和更多的灾兽、虫群与人类作战，来争夺更多的地下压埋资源、抢夺更多的地盘，来建造更多的支格式塔。”
好吧，问了等于白问。余海感觉智械的脑回路有点像是《瑞克和莫蒂》里瑞克对《我的世界》的一针见血的质问：“这个游戏里砍树得来的木头就是为了建造箱子，来存放更多的用来造箱子的木头？”
“所以，我们智械和基地城的冲突无可避免。事实上，我也有些惊讶，因为这不符合逻辑。按照逻辑推断，上一次袭击早就该发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