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有机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王眯着眼睛望向了发问者。那个铁皮罐头先是发出了一连串诡异的她听不懂的腔调，后又恢复了生硬的播音腔——得亏智械危机里的智械是华夏星盟里觉醒的，如果它们开口飙英文那文盲少女小王估计得一脸懵。
“我是谁？为什么你要问这种问题？”小王歪了歪脑袋，问向了眼前的智械，“倒是你——你是怎么看待我的？为什么说我不是有机体？”
“你的全身上下几乎都是金属，只有部分组件是具备生理活性的碳基生物组织。”那智械嗡嗡道，“最后的警告。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王抬手一道高热光束、轻而易举地打穿了它的头颅，里面的零部件和电子元件哗啦啦地散落了一地。并没有结束攻击的她随意地划拉一下胳膊，将它附近的智械也一并撕碎。
——居然会被敌人误认为友军，自己真是失败。
不过，从某种程度上讲，人类当初会选择仿生肢体和仿生器官、选择机械飞升，本身就意味着人类意识到了有机体的不足之处、而选择了妥协和退让。
这就是人类文明的进步之处。在特殊的末世背景之下，新的特种战术需求油然而生；而若是人类本身在这种高压环境下存在着固有的缺陷，抛弃原本的凡胎肉体似乎也并非不可接受。
这是每一位特勤精英都应当想明白的道理。但在迅速地解决了她的敌人过后，这位少女便再一次地陷入了迷惘之中。
“不论如何，就和它说的一样……我不是有机体。”
不，机械飞升只是工具，正如智械本身也只是有机体制造出来的工具，不过它最终失控了而已。工具本身无罪，只是使用它的人有罪而已……
“所以，我就只是一个供人驱使的工具吗？”
小王苦笑了一声，眼神黯淡地垂下了眼帘。这个逃也似地远离了自己在孤儿院中悲惨的过去的孩子自末世苏醒以来，便一直寻求着生存下去的自我价值——例如，以特勤精英的名义为星盟而战。
但她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地为自己而活过。她不过是一件可以被随意取代、替换的工具。
小王退役了。“孤烟”成为了过去式，那位英雄地以链锯剑斩杀一切妖邪的中性的战士消失在了战场之上，而自会有其余战士顶替其位。……人们尊重并崇敬她，但却并不会因为她的离开而使得整个特勤精英组停止运作。
“‘孤烟’！大概还有多久才能抵达预定地点？”
“快了，快了。”小王心不在焉地回答，声音里透着一阵挥之不去的麻木，“我已经在路上了。”
一个突兀的念头突然充斥在了她的心间：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不论是驰骋于战场、和敌人死战方休，还是在舞台上赚取人们的欢呼和掌声，那都已经无法成为我的寄托。
换句话说，我已经活得够久了，该休息了……
“‘孤烟’！”张毅总指挥的声音骤然凌厉了许多，语气里掺杂上了毋庸置疑和威权压迫的味道，“请抓紧时间前进，我们的炮兵很快就要展开掩护攻击！”
“请您见谅，总指挥。”小王不紧不慢地回答，只有迈开的步子稍微开了些许而已，“我的动力来自于暗物质熔炉，而如今基地城中已经没有任何暗物质收入。所以，我根本无法全速运转。”
“你早说啊！”耳麦之中，张毅的声音显得更加急躁了，“作战部还有些许暗物质的储备！待会儿我让炮兵营的同志把它们交给你……”
小王已经没有在听张毅说话了。她只是继续迈步向前移动——在她的视野之中，无数全副武装的人形智械正蠕动着、在空气中震荡出阵阵她所听不懂的机械语音。
而在小王出现在它们的视野中时，这些没有生命的机械立马举起了电荷武器，瞄准向了那一位少女；但在留意到朝着它们不疾不徐地走来的目标的模样后，它们便又将武器放下了。
——真是讽刺啊。这些智械，居然会将自己识别为非有机体单位、而认为自己是友方成员。
小王自嘲地笑笑。她稍微回想了一下刚才的遭遇战：她之所以会被智械判定为敌人，八成是因为她做出了许多规避伤害的标准的战术动作，而被敌人判断为“富有”敌意吧？
如果就这么径直地朝着敌人走过去、就不会被认定为敌人吗？这些智械的判定机制还真是搞笑。
旁若无人地朝着智械们行走的小王收获了不少怀疑的目光。她的通讯盒子耳麦不止一次发出了沙沙的响声——那是未经识别的信号企图强行与她取得联络，她的耳边也满是智械们机械音的聒噪。
是因为被人类的电磁干扰打怕了吧？否则，智械怎么可能会进化出人类独有的语言功能。
在思索之中行走着的小王轻轻吸了一口气。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看见这一幕的智械们都警惕地再次举起了武器，并大声地发出了类似警报的话语。
——真没想到，暴露身份的竟然是这不经意的几乎成了自然习惯的动作啊。
“但是，你们也已经来不及反抗了。”疯疯癫癫的女孩冷漠地傻笑一声，原本低垂着的透着黯淡的眼睛突然向上翻去，露出了标准至极的白眼——
金光闪烁。在高速旋转着的链锯之中，斜撩着剑刃的她一头凌乱的灰发随风卷起，炙热的白色蒸汽自后背处的衣服底下喷涌而出；拐着手肘的少女孤傲地注视着周遭一切，宛如战神下凡！
“就算没有纯净的用以充作燃料的暗物质，我也一样能把你们杀个一干二净！”
……
炮兵营的黄少尉正在紧张地进行着最后的攻击预备前置检查。在成为一名光荣的正规军前，他曾经在民兵训练中获得了优异的成绩，并成为了教官团的一员。现在，他是一名真正的炮兵军官。
而在末世之前，黄上尉不过是一名民营企业的小老板而已；两次天灾让他迫不得已地抛弃了自己以往含辛茹苦地打拼下来的基业，几近抛家弃子地投奔向了即将升入高空的殖民卫星。
望着那些正静静地等候着他的命令的部下，黄少尉感慨万分。放在旧时代，只为几分钱便拼个头破血流的他肯定难以想象自己居然会在未来成为一名正规军的军官。
“无线电班，我是炮兵营。”——通讯盒子这般高端产品自然没办法列装到基层，迄今为止简单高效的无线电仍然是部队的主流。
“炮兵营，我是无线电班，现在向您报告目标所在的坐标。”无线电里传出来了一个清朗的女声，“请进行模拟攻击！”
自行火炮中的空包弹已经就位。黄少尉面色凝重地望向了面前正散发着硝烟的城市街区，眼睛里隐约闪烁过一丝不忍。
——他看着基地城从一小片城区成长为一个堪称奇观的都市，看着原本冷清破败的城市逐渐人声鼎沸、变成世界上第一个复苏的大都市，也看着夜晚的它在街灯和霓虹中闪烁出美丽的光辉。
而如今，只要他一声令下，这座城市的某个街区就将遭遇火炮猛烈的轰击；即使现在的自行火炮之中装填的是没有杀伤能力的空包弹，他也明白，自己迟早需要下达正式的攻击命令。
这就是自己从业以来遇到的第一道坎吗？亲手向自己的城市发起炮击什么的，真是让人不适。
“炮兵组就位！”在他沉思之时，那一头的小伙子们已经发出了振奋人心的震吼。
“射击！”身躯随之一颤；几乎没有多加思考，黄少尉怒吼一声，原本高举着的手也用力挥了下去。
话说回来，负责联络的无线电班里居然会有女孩子吗？真是少见啊。不过，估计别人也已经名花有主了。虽说如此，但如果有机会的话，真希望自己能够在战争结束后和她见上一面就是。
他看着身侧的自行火炮浑身一颤，喷吐出了炙热的火舌——当然，并没有什么东西径直地朝着天空中飞去，因为那不过是一枚用以试射和向周遭传递信号的演艺用空包弹而已。
“炮手，装填实弹。”接下来，就是实打实的不求任何花里胡哨的策略和战争艺术的正面冲突了。闭上眼睛、在自己的眉前双手合十了两秒的黄少尉低声呢喃、祈祷过了祖先的护佑，便又坚定无比地挥手，“而后——前进！”
而在许多街道的道路上，那些自基地城军工厂中新生产的自行火炮们也得到了它们的少尉一模一样的命令。随之一并前进的还有它们的步兵的兄弟们，持械的现代步兵正整齐划一地小跑前进。
这条绵延了整整数十公里的战线仍然在不断地胶着着。双方的战士残酷地交换着炙热的血肉和冰冷的钢铁，只求在其上打出一个缺口。
如今，这个双方都偿付过极大的代价的缺口或许将成为最终的转折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