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地点为新城立交。
新城立交。在基地城接收了所有位于大气层高空的冷冻休眠仓中的“种子”过后，这个人类文明的据点便变得越来越拥挤了，而大量汽车流水线的开启更意味着这座城市的道路将不再空荡荡。
当初的余海在做基地城的初稿设计时、就曾经考虑过这一点了，所以他一度设计过用以沟通各个重要区域的环城立交蓝图。
关于立交交通这一方面，其诚然需要城市道路规划专业的余海出手，但工程力学的人才也不容缺失。所幸工程队的各位并非省油的灯，这些立交桥的雏形已经在城市的高空中隐约可见了。
只是，在沟通新城和旧城区的环岛立交处，这一切都将化作乌有：驻扎在这里的智械已经完全控制了道路，并等待着后续部队集结、发起攻势。
“感觉有点怪怪的。这战争，怎么说打就打了……”
这名姓张的小兵正在小声嘀咕。他的模样还相当稚嫩年轻，若是余海有印象的话，他应当记得基地城学院里是有这么一号学生——基地城学院里的学员来来去去也就不过那一两百人而已。
“是你自己在和平的环境下安定太久了而已。”他的同伴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沾着枪械润滑油的手套，又让附着油污的合成纤维在枪上摩擦，“这世道一直都很乱，从来没安稳过。”
——这位同伴是张氏小兵的老乡。张二等兵在第一次天灾过后就失去了父母，而几近崩溃、万念俱灰得想要自杀。和他一起从小玩到大的老乡望见他的样子不对劲，便急忙托关系将张二等兵送去了卫星发射中心。
在张二等兵陷入沉睡之前，他也有和自己这位坚定的老乡挚友好好道别。这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只冲着他用力地挥舞了一下拳头，便就此义无反顾地扭头离开。
“从这以后，自己应该不会和他有交集了吧。”
自小玩到大的好友也离开了他的身边。在张氏小兵再度睁开眼睛时，他可谓举目无亲——站在他身边的尽是些和他一样彷徨的人。
而后来，在基地城里浑浑噩噩地过着平淡如水的生活的他某一次上街偶遇了他的老朋友。在那个瞬间，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位老乡在送走了他的老朋友后报名参加了军校，在军事学院里深造成才，并参加了大大小小五六场战斗。而后，这名身经百战的战士自然也得以进入低温休眠仓，飞向大气层的新世界。
所以，现在的张氏小兵在看见老乡时、心情也颇为复杂。那位明明和自己年纪一样的老乡已经显得老态许多，举手投足之间也透着一阵成熟老练的气息，眉目里隐约闪烁过一丝戾气和杀意。
反观自己……自己一点儿进展也没有，仍然是那个呆头呆脑的愣头青。在遇到不公时仍会急躁地涨红了脸，在诸事不顺时仍会满脸灰暗地想着逃避和离开，就如还没有经历过痛苦的年轻人。
“老张，别呆着了。”在他呆呆地想着事情时，那位老乡利落地将手套上的油全都划开来了，“炮兵兄弟攻击完之后，就轮到我们冲了。”
——基地城的军工厂生产的都是老汉阳军工厂传下来的图纸上的武器，所以他们使用的尽是“黄河”系列的武装。这种性能中规中矩的武器在中近距离战斗中火力不俗，但在远距离射击中略逊一筹。
所以，想要和仗着射程和精度的智械对抗，这些勇敢的士兵必须在冲锋之中冲刺到有效射程内，而后向他们的敌人开火。
“在发起攻击之前，作为这支队伍的士官，我得给你们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那位老乡朗声地朝着周围的士兵们大喊一声，伸手将一张沾着油污的地图拍在了地上，“来，过来看。”
于是士兵们纷纷挤成一团，聚精会神地望向了那张被老乡的红笔圈圈点点的纸。
“张毅总指挥的计划是——将智械放进铁幕力场内部打，然后把战线无限制地拉长，分摊双方的兵力来削减智械的火力优势。”
如果要在铁幕力场以外的城外荒野地带迎战，士兵们一旦被智械的高速电荷弹击中，他们的防护服就会当场破碎，外侧的有毒尘埃和辐射会立马将他们置于死地。
更何况，智械本身擅长的就是集群作战、借助强大的电荷武器排枪将远处的目标全部摧毁。如果拉长战线就能分摊开它们的火力，那么基地城的陆军伤亡也会减少许多。
“但现在问题是，位于战线上的新城立交处被打开了一个缺口，负责防守的队伍被打散打伤，完全失去了战斗能力。”
新城立交所连接的新城还没有正式开始施工，所以驻守在新城立交上的队伍面对的是一片空旷到了极点的原野。部署于立交桥上的他们原打算借助建筑物为掩体进行缠斗，却被智械的优势重火力攻击得毫无还手之力。
“按照战术，炮兵兄弟将会以一次密集的射击作为攻击信号。届时，我军的特勤精英部将会率先发起冲击、骗取敌人的重火力，随后轮到我们步兵进行进攻。”老乡言简意赅地完成了发言。
——随后，他一把将地图卷起，原本蹲着的身子也站了起来：“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包括张二等兵在内，所有人都向这位老资历而富有人格魅力的长官大声呐喊致敬。
在喊完过后，张氏小兵的心里也是百感交集：如果自己能够像这位老朋友一样成熟就好了。
远方的街道传来了阵阵隆隆的炮声，惊得许多人都情不自禁地绷紧了身躯。张二等兵也跟着用力地耸起了肩膀，握着枪的手捏得发白。
“别着急！”正捏着无线电的老乡呵斥一声，让这群没有任何战斗经验的民兵转正的正规军稍微安静了下来，“这只是炮兵营的试射，不是正式发起进攻的信号！慌什么谎！”
于是士兵们又讪讪地坐了下来。隆隆的炮声仍然在持续不断地响着，那显然是有延迟的无线电步话机在通讯中产生的时间误差所带来的结果。
口干舌燥的张二等兵用力地吞了一口唾沫。突如其来的战争的压力让他的肾上腺素激增，若不是老乡镇定的话语将他摁下了，他估计会当场抱着枪冲出去——他自然不知道自己该冲去哪里。
其他士兵的表现也和他差不多。这些坐立不安的人们神经质地深呼吸着，睁大了的眼睛不安分地左右乱望着，抓着武器的手用力得颤抖、以至于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对比之下，张二等兵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还不算特别丢人——他学着老乡的模样深呼吸一口气，佯装气定神闲地坐了下去。
而老乡甚至没留意到他彷徨的举动。这名老兵只是惬意地仰着脸、望着头顶的天空，鼻子一抽一抽着似乎在闻些什么。在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徒劳无功过后，他才感慨万千地松着脖子低下了头。
“基地城禁烟啊。”老乡略微有些遗憾地叹息；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他又紧接着补充一句，“以后有没有机会重开烟草厂呢？”
“应该没有了。”只有在这种话题上、小张才会决定自己是在和这位童年的玩伴平等地对话，“基地城的总督明确表示过反对烟草。”
“嗯哼。虽然我也理解为什么他要这么说，但真实操下来的话，总感觉有些遗憾。”面前的老乡哼哼着伸了个懒腰，顺势把无线电步话机夹在了耳朵旁边，“大概就是因为……”
“步兵三团甲队，准备发起攻击！”
“知道！”原本还懒散着的老乡一下子就绷直了身躯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前所未有地凝重，“所有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准备列队了！”
哗啦啦一阵骚动。这群原本还是平民的动员兵们肃容而立，张张或年轻或年迈的脸都呈现出一片紧绷的模样。深呼吸着的他们安静不语，空气中甚至弥漫开了人群心跳的细响。
远处的炮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有什么东西自老乡和张氏小兵、自步兵三团甲队的头顶飞快地穿梭了过去，发出了令人牙根酸疼的哨声。
少顷过后，不远处的建筑物后方骤然飙升起了炙热的火光，被摧毁的混凝土和被熔融的金属满天飞散，随之飞起的还有滚滚的浓烟！
“自行火炮的下一次齐射是EMP爆弹，强大的电磁脉冲不仅能震荡得它们无法动弹，还很有可能摧毁它们的内部结构、使它们瘫痪。”老乡语速极快地呐喊，“全体人员，前进！”
——这场战争突如其来，突然得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做好准备、便就打响了。
但事实上，这并非“突袭遭遇战”。基地城本就坐落在危机四伏的地球表面，坐落在可能游弋着敌对的灾兽、虫群和智械的荒原之中。不论何时，这些敌对的家伙都有可能会向它发起进攻。
基地城无法永享太平，无法一劳永逸地结束这场纷争——除非他们能够借助现代的重武器在一瞬间灭杀掉所有的敌对势力。
“战争将如影随形地萦绕在我们的身边。”这是张氏小兵在奔跑中心里唯一的念头，“我们逃不掉。我们只能学会与其共存。”
“散开，拉开距离，组成散兵线！”老乡的声音有条不紊地响起，“自己寻找掩体，准备射击！”
几乎是与其同时，无数哨音密密麻麻地响起，那自然是高速旋转着冲击而来的电荷弹的攻击预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