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毅那家伙。”余海也不管，只大大咧咧地走进了办公室里头，抄起一只一次性水杯、在饮水机里斟满了液体、便就一饮而尽，“他真以为小王是他的部下、他就能随意妄加评价了？可笑！”
洛邱笑而不语，只是看着眼前的青年大大咧咧地挥舞着胳膊、完成了一切任性的动作，才将一串钥匙远远地抛了过去：“喏，接着。”
一把抓住钥匙的余海看了一眼上面的款式，原本一直绷着的脸一下子就松下去了：“啧。麻烦你这么多次了，实在不好意思啊。”
“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洛邱慢悠悠道，“学院的教导处、华莺的研究实验室、行政大楼的会议室，还有一个基地城咖啡厅，现在谁都知道这四个地方是余总督无事消遣的去处了。”
老余海嘿然一笑，攥着钥匙就要出门去。洛长官看着那青年恢复成的坦然模样，眉头一皱，轻声呵斥了一句：“余上校，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有什么想说的？”已经走到门口的余海闷哼，似笑非笑地回头瞄了女孩一眼。
“行政部对战死士兵的抚恤不可不谓苛刻。经过行政部的计算，每名战死的士兵奖励相当于其三个月的工资才能让基地城本就脆弱的经济不会出现崩溃的危机——我怀疑这份预案一扔出去、作战部的人就会把行政部大楼团团包围。”
余海立马转过了身子，眉目一下子拧住：“还有这种事情？为什么会这样？”
“基地城本就像是个小国寡民的城邦，真要等人口出现指数级增长，那得等好多年以后。”似乎没察觉到余海重新绷起来的脸，小小少女慢悠悠地继续叙述，“更何况，基地城工业化程度……很低。”
余海无话可说。工业化和人工智能使得生产力和人口数量的关联下降至最低，但基地城的工业化程度偏偏还不高，其甚至比不上二十一世纪的旧时代的水平。
原因何在？当然是因为外部的生存压力。为了组建起足够保家卫国的职业军队，大量民用工厂被改组成了军工厂，而新的机床设备则因电力供应不足而摆在角落里吃灰。
一想到这一点余海就头疼：阵痛期并没有按照预计中那样过去，反而还因为华夏星盟的陨落而无限期地延长了。想要把这段时期熬过去，他们的唯一选择是把卫星射上天、让它们在茫茫宇宙里到处捞暗物质，以解决地面的能源问题。
青年揉了一把脸。不论如何，先将面前的问题解决了才好——战死军人的抚恤金问题。
“其实我也觉得不妥。这些战士几乎是用命来保卫基地城的，步兵三团甲队的整支队伍更是全军覆灭；如果如此亏待他们，我担心公民们会有所怨言。”这是洛邱的原话。
翻来覆去地把玩着手中钥匙的余海惨笑一声：“那洛邱长官，你有什么预备计划吗？”
那个小小少女睁大了眼睛，双眸眨也不眨地盯着余海看：“余上校，能在追悼会上进行演讲吗？”
“演讲？你指望我用一副三寸不烂之舌来将那些悲痛欲绝的家伙说服吗？”余海无声冷笑，“且不说我有没有这个能力做到这一点，我也不愿意去这么忽悠他们——因为我本身就对此不满意。”
洛邱轻叹：“是啊。你不满意、我不满意，大家都不满意，但是我们都无能为力。这是为什么？”
余海没有应答，只是转身出门。跟着静悄悄地盛了一杯水的女孩将甘甜的液体一饮而尽，在对着办公室角落伫立着的一人高的梳妆镜打理了身上西服的褶皱过后，她才一言不发地出了门，跟着走进了虚掩着的会议室的门。
门里，那位背着手的青年正站在窗前，眺望着基地城外头宁静的景致——这一面还没有被智械的炮火侵扰，所以余海也得以看见了挺立的高楼大厦、流淌着的车水马龙，与人们的一片安宁做派。
“洛邱，第一次和你见面的时候，我还觉得你还是个孩子，所以还有些看不起你。”
洛邱一下子就笑了起来，那一副胜券在握的笑容似乎在宣告着自己已然拔得头筹：“是吗？余上校你可别忘了，你的初吻是我的——”
“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会在乎初吻一类的东西？”
洛邱一下子就无话可说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果这家伙压根就没把初吻放在心上，那洛邱的白给可真就算是白给了。
不甘心认输的洛邱咬着牙、继续戏弄面前那个气定神闲的家伙：“如果你真不在乎，那如果我现在再亲上来呢？你又会有什么反应？”
转过了身子的余海斜着眼睛瞅了洛邱一眼，眼睛里闪烁着女孩看不懂的神色：“你大可以试试？”
会议室又安静了一阵。那个神态忧郁的人再一次地转过了身子，望向了窗外的花花世界；洛邱总觉得这家伙似乎变了，变得非常夸张。以前的余上校绝对不是这样的，到底是哪里出了差池？
“我之前总以为洛邱你还是个孩子。”余海又机械地将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但后来，我看见了你穿上西装、在行政部里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模样。在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成年人了。”
不管不顾身后女孩的反应，他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坐下来、认认真真地谈过一次话——每一次，你都摆着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来，说的话都不知是真是假，不知是开玩笑还是在说心里话。”
洛邱深呼吸，苦笑着回应：“其实，仅仅只从这一点看的话，余上校……我确实和你说的一样，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而已。”
“就这样吧。我不是你爹妈，我充其量只是和你平起平坐的同僚，私底下的朋友而已。”余海望着那穿着整洁西服的女孩，望着她黯淡的眼里充盈着的不甘，“不过，在这以前，我是基地城总督。”
“嗯，我知道。”面前的洛邱硬是挤出来了一个勉强至极的笑容，“当初还是我开玩笑一样给你封的基地城总督，那时候我还没意识到，那有法律效力的任命状会在后来起到这么大的作用。”
听着少女的声音终于高昂了些许，余海脸上的笑容也更浓了：“在你眼里，一个合格的基地城总督应该做些什么呢？”
见洛邱沉默着不作声了，余海才接着叙述：“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以前的我东奔西跑、今天在作战部掺上一脚、明天在纠察部指点一番，这些都不应该是总督所为。真正的基地城总督，就应该坐在水泥塔里，运筹帷幄、画出未来的蓝图，而后让其他人去将蓝图的细节补充完整。”
但以前的余上校只是余上校。尽管他一直以来都被挂着余总督的名号，但他全然不自知自己的职责并不在于亲力亲为。
“而作为基地城总督，我更应该做的是承担手下人做的一切。”似乎没留意到洛邱越来越差的脸色，余海继续悠悠然地补充说明。
“余上校，这是什么意思？”未等余海最后一句话的尾音收结，洛邱就已脸色发白地问。
“有什么计划，你就尽管去做！”余海大手一挥，语气坚定道；他的眼睛并无睁圆，但她仍然能够从瞳孔中找到熊熊燃烧着的黑色的火，“我会替你背负骂名，你不需要担心行政部会被质疑——所有脏水都只会泼在我余某人头上。”
“可是，可是——”洛邱说话的声音已经断续了。
“放心，我没那么容易被抹黑。水泥塔攻防战里我亲自披挂，华夏星盟覆灭前我从里面带回来了最重要的图纸，虫群袭击时我也在场，单是这几样功绩就足够让我在骂声中全身而退。”青年自信地咧了咧嘴，“你在担心什么？”
“但是，不就连余上校你都认为，这样的赔偿和补贴方案有些苛刻吗？”
看着女孩那张充斥着忧虑和愁苦的脸，青年再一次灿烂地笑了出来。这是他在小王战死以后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笑容。
“基地城的利益高于一切。”他凝望着洛邱的眼，一字一句地道，“这是我现在才悟出来的道理。”
望着那个面带恐惧的女孩扶着会议桌、一步步地退到了会议室的门口，又忙不迭地逃掉了，余海才揉了揉绷紧了的嘴角，让自己脸上不自然的笑容消失。洛邱那小姑娘已经长大了，不像以前那么好吓唬，不认真点演还真糊弄不过去。
但不论如何，自己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将脏水泼到一个心理变态的视人命为草芥的基地城总督的脑门上、顺带着还能领着人们对自己群起而攻之，洛邱应该非常乐意去做这样的事吧。
稍微舒缓了一下精神，余上校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会议室的钥匙还捏在手上，待会儿放在洛邱的桌面上就好了。
“总之，先回家好好地睡上一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