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海晏河清

作者:君士坦丁十一世 更新时间:2020/7/24 8:12:52 字数:3067

“谢谢你来送我,余上校。”

正坐在火车站长凳上的余海郑重地站了起来。从外头走进来的少女面带羞涩,脸上映着一团他从未见过的红晕——那或许就是名讳为王婉的女孩在旧时代时候的样子。

“这是应该的。”余海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理顺了上面的褶皱,面色肃穆道,“这一次远行后,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再见面。有和朋友们好好告别过吗?”

“……算是有吧。”小王呆了呆,面容苦涩地自嘲一笑一句,“在那种情况下,我还怎么可能有时间和她们说再见啊,唉。”

余海一言不发。他仰头望着梦中的天幕:和过去一样,这片天地呈着白茫茫一片,不见太阳也不见丝毫云彩,只是明晃晃着炫得人脑袋发晕。在昏昏沉沉之中,一切都恍若隔世。

在发愣之时,小王也踏上了面前的列车台阶。这个脸上仍挂着淡淡的苦涩的笑的女孩子的半个身子都拢进了列车的阴影之中;在犹豫迟疑了一段时间后,她才开口问余海:“余上校,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

“什么时候说过的话?”脑子已经一团糟的余海近乎机械麻木地问。

“在陪缪缪去买衣服时说过的话。”那并不是在去陪缪缪买衣服,而是缪缪在帮她买衣服,“我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我并没有体验过被别人爱,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爱别人。我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和别人好好相处,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别人——”

火车已经缓缓开动了。跟着深呼吸了一口气的小王抿了抿嘴唇,朝着郑重地余海道:“余上校,你之前说过的,要替我去爱着他们。我已经做不到这一点了,只能由你来代替我了。”

“嗯,我知道了,我一定会的。”

青年面色麻木地目送着列车缓缓驶离。他并没有像上次那样不顾一切地去追;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一节节呼啸着带起疾风的车厢,看着其中纷乱的影影绰绰,看着这一切在自己的眼前旋转、如万华镜般变作一片凌乱,又飞快地消逝……

在他再一次睁开眼时,他的眼前是自家雪白的天花板。于是他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墙上那两个硕大的枪眼还在:那是金属球早期的杰作。

“小莺。”在清了清嗓子后,他声音低沉地问了一句话,“我睡了多久了?”

旁边的正窝在他身旁小憩、稍作休息的少女被他的动作稍微一惊动、人也立马醒了。在看见余海那双茫然无神的双眼后,女孩眼中的忧虑并没有褪去多少,反而更重了许多。她咬了一阵嘴唇,才冷静地回答:“三天了。”

也就是说,这个女孩在这三天里都在照顾着自己吗?一阵感动涌上心头,但随之而来的又是撕心裂肺的剧痛:现实如此残酷,以至于他几近想要逃避而不是去面对。

他深呼吸一口气。他是基地城总督,全世界的人都能逃掉,只有他不能这么做。

“基地城的情况怎么样了?”基地城总督又问出了一句堪称泛泛而谈的话语。

“不是特别好。……工程队正在抓紧时间进行基地城的重建,被毁坏了房子的基地城公民都在盼着行政部的洛邱长官谈补贴。据说财务部的人正在加班加点地计算损失,但即使如此可能也得花半个多月的时间才能完成这份工作。”

余海张了张嘴,才胆敢将内心中真正想说出去的那句话给说了:“死了多少人?”

“有三个平民被误伤了,不过都是轻伤。剩下的损失都是作战部的战士。”

慢慢坐起来的小华莺也是满脸茫然。在战争爆发之前,这个少女不过是基地城研究实验室的一员普通实验人员而已;对于她而言,这些血与火的事情实在离她太过遥远、难以触及了。

青年也坐直了身体。房间中满是女孩留下的温暖的馨香,但此时脑袋里一片乱麻的他却对此毫无反应;片刻后,他又麻木地问了一句:“作战部一共死了多少人?”

“死了三百五十六人。”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小华莺以异常平静的语气回答。

青年深呼吸。作为官僚,常年混迹于行政部和作战部之间的他当然知道基地城的总人口:至多不过万,再往上拉就是虚报。作为人,他并不是什么冷血动物:人死了,他一样会伤心。

而那三百五十六人之中,那位少女赫然在内。

一想到这里,余海就情不自禁地苦笑,笑得嘴角一抽一抽的、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和方洮不一样,方洮是在卫星轨道轰炸中失去了踪迹,而他们至少还可以留个念想、认为方洮武功盖世(大雾)、应该能在虫群中杀个七进七出,迟早会安然归家。

但小王不一样。据说,在看见于贤筠抱着小王的遗骸漫步走向重归安宁的基地城时,见到了这一幕的缪缪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小王技艺高超娴熟,就算是单枪匹马杀进智械里头也能钻它个来回而片叶不沾身,但她就是莫名其妙地死了——而且还死得挺窝囊,是被移动人偶的一列排炮炸死的,那铺天盖地洒下来的霰榴弹压根就没打算给她留活路。

不知为何,余海的脑海里冒出来了一个突兀至极得显得有些荒谬的场景:少女萧瑟地站在街道之上,对自己说:“我已经活得足够久了……”

笑话!一个方值青春的少女,说自己活得够久了?

摇了摇头,余海将这个念头甩开。比起这个,他更宁愿相信小王是放水放出事情了:据庄妍所言,小王一直以来都是在放水、没有动真格打,唯一一次动真格是她在应付虫群的时候——而那一次的小王算是差不多把其他特勤精英的活给承包了。

小王绝不是一心在寻死。她只是不小心放水放得太多了,结果深陷死地也不自知。与其为了这没心没肺的小子悲伤,还不如把她的例子写进特勤精英的训练操典里头……

“余先生,不要哭了。”他听见身旁的少女的声音里也掺杂上了些许哽咽,“虽然,虽然我也知道……”

“我有个朋友死了。”余海以沙哑不近人声的嗓音庄严地宣告,但那语气更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两个人相拥无言一阵。他们的视线并没有交汇,只因就连他们自己也没有视线交汇的勇气。

基地城的城市边缘已经被打烂了。原本铺好的石砖地基被炮火掀飞,露出了其下坚硬的岩浆岩——在被压路机碾过之后,这些原本被风化而破碎不堪的岩石又挤压成了坚硬的一团。

而战斗的重灾区自然是在新城立交一带。被彻底摧毁的立交桥、林荫广场和大量基础设施都变成了杂七杂八地堆砌着的一片废墟,在工程队抵达现场时,那些工程队成员竟是一筹莫展:战斗破坏得实在太过彻底,以至于他们无从下手。

学院里的路小晓再一次地在同学们羡慕的目光下出门拂袖而去,其中羡慕目光最甚者自然为自觉一事无成的前富家公主白霏曼——工程部需要忙活起来了,而作为其中一员的她怎能袖手旁观。

学院里的华安民则在暗地里偷着乐。虽说这次基地城损失惨重,但他庆幸的是自己早早地辞去了后勤部部长的职位,而得以在学院安享天年。

至于统计损失啊、发放津贴补贴一类的事,他倒是乐意去看看后勤部的小年轻们是怎么处理的——据说新上任的后勤部部长是个愣头青,这场飞来横祸也不失为锻炼他的好机会。

而张毅则打算在追悼会后秋后算账:那个原本退役了却又重回战场的特勤精英似乎也没起什么大作用,却因为一瓶暗物质而硬生生拖得炮队寸步难行,以至于前线的进攻步兵损失惨重,这笔账他得好好找那家伙算一算才行。

而在听说了这家伙的打算后,基地城的总督余海也不顾颜面,直接上门去了作战部大楼,进了张毅总指挥的办公室、便就把门锁上了。

其中的对话究竟如何、外人确实无处得知,但卫兵们也都亲眼看着张毅怒气冲冲地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砰地将门摔了个震天响,嘴里还不住地吆喝道:“不讲理,不讲理!”

张总指挥讲不讲理大家都不知道,但余总督不讲理的恶名算是传开了,毕竟卫兵们的胳膊肘也不会往外拐——虽说传开去后,话就成了“余总督年轻气盛”了。

但余海可不会管这些:天大地大、死者最大,既然小王走了,那他就容不得别人说她半点坏话,就算是她顶头上司也不行。

中午闲暇时光终于到了。沉浸在无数案牍公文之间的洛邱长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着懒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现在的她只盼着赶紧将统计数字的活儿干完,这样生活才能回归正轨。

这个年轻的女孩的懒腰才伸了一半,办公室的门便被某人粗暴地踹开了。她只看了一眼,脸上的笑意便更甚些许,但女孩又飞快地收回了视线去。

“余总督,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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