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目瞪口呆地望着锅盖头。但后者全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只仍睁着一双斗鸡眼认认真真地瞅着郑从义看，瞅得郑从义浑身发毛。
所以少年也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其他人。但出乎意料的是，其他战友们也冲着他投来的赞赏和鼓励的目光，就连平时那个最不苟言笑的大哥也友善地咧嘴、权当是在笑了——这个世界怎么了？
“你们都疯了吗？”在确定战友们并非是在开玩笑过后，郑从义喃喃道，颓唐地让身体往后挨去；他实在没有和这群疯子对视的勇气。
“从义，你可得想清楚，”在他的视野以外，大哥也正语重心长地告诫他，“这是你重新变回正常人的为数不多的机会了。陆想想陷进去陷得实在是太深了、已经没救了，但我们可不能眼睁睁地见死不救，放任你一起沉沦……”
郑从义无声地冷笑。只要贺教官把信送上去了、高层的处理下来了，那他也就和陆想想没有多少区别了。这些家伙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在那里自作聪明地说三道四……
也难怪陆想想会不愿意和他们来往！
“我知道了，随便你们怎么做吧。”郑从义冷冰冰地回答了一句，就此转过了身子，裹着被子将脑袋给蒙上了。现在的他真的没什么心情和这些战友们打趣嬉闹就是了。
他也留意到，身后的战友们一下子就沉寂了下来，只有某个人还读不懂气氛地哈哈笑着。在某一声清脆的啪声后，那笑声也迅速地低落了下来。
战友们一定会很失望吧。他们一直想要将自己拉出来，但自己却一次又一次地折了他们的好意。也罢也罢，这一次过后，他们应该不会再来劝自己做些什么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郑从义只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他竭尽全力地想着别的事情——想着基地城学院里那位身材高挑、面容可爱漂亮的学霸白霏曼，想着茶茶那张憨厚可爱地笑着的胖脸，想着贺教官瘦削透着棱角却又不失美感的五官……
在某个瞬间，他隐约听见了锅盖头那破锣一样响着的声嘶力竭着的声音：“夭寿了！我们宿舍的郑从义居然喜欢医务室的茶茶！”
“夭寿了！郑从义喜欢茶茶！”
这一声是大哥喊的。向来不怎么喜欢说话的大哥一开口便是声若洪钟，远远传出去后、半个宿舍楼都回荡着他雄浑刚正的声音。
“夭寿了！郑从义喜欢茶茶，医务室的茶茶！”
那是其他战友们的齐声呐喊。他们无师自通地敲打着墙壁、敲打着床板，如指挥乐队一样发出有规律的怒吼，逐渐扩大的声波迅速地掩盖住了前两人毫无章法的胡乱嘶吼……
“夭寿了！郑从义喜欢茶茶！从义，茶茶！从义，茶茶！从义，茶茶！”
正在被窝里以被子裹着脑袋的郑从义眼泪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这个前所未有地脆弱的少年低声抽泣着，让这份难得的软弱就此隐藏在厚厚的被褥之中，剩余的余响也湮灭在了他人的齐声呐喊中。
人生中得如此战友，更复何求？
“对不起。你们以朋友待我，但我却可能无法以朋友待你们。我……我欠你们一份人情。”
这份喧嚣很快就引起了隔壁寝室的连番起哄，当然也把教官给引过来了。在马中尉严厉到了极点的呵斥声中，整个宿舍寝室的人都灰溜溜地被拉到了走廊处训话，就连作为受害者的郑从义也没有例外——例外的是陆想想，他人不在。
以往的郑从义或许会因为“明明我才是受害者、为什么我还要受罚”而感到委屈，但自从学会站在上位者的角度思考后，他也逐渐理解了一切。
——如果只有他没有被拉出去受罚的话，那不仅只是字面意思上的“团队精神”问题，更可能出现的问题是郑从义会被宿舍里的战友们排挤。
而陆想想……陆想想已经被排挤了，所以受不受罚也没有任何关系。
想到这里时，郑从义还特意望了一眼马中尉。那个脸色平板的长官根本就没有问“你们宿舍的人齐了没有”，而直截了当地开始了批评教育工作——这也更验证了郑从义的推断。
没有必要将整个宿舍的人都抓过来，只需要抓出事的时候宿舍里的人就行了。在宿舍里的人嬉戏打闹时被支开的人显然就是被排挤者，教官对此根本无能为力。
不过，还好被排挤的人是陆想想，这厮估计巴不得周围的人排挤他……如果换成郑从义，估计少年不用一两天就彻底受不了了。
在被痛斥过后，宿舍里的人们便又如打了霜的茄子一样灰溜溜地往宿舍里面走了，他们将要面临一次通告批评和下午训练的体罚。
郑从义也正打算趁机溜掉，但马中尉却寒声将他叫住了：“郑从义，站住。”
所以郑从义也只能暗地里摸了一把鼻子、垂头丧气地站了回去。当然，名义上是垂头丧气，但实际上的郑从义仍然像个军人一样抿着嘴唇、表情严肃地昂首挺胸着，模样和受训时如出一辙。
“我记得你。”但让郑从义没想到的是，马中尉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和蔼，只是那和蔼在他绷紧了的脸上显得格外不伦不类，“侦察兵小队的兵。”
“是的，马教官。”郑从义并不知道对方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只能老实回答。
“挺好的一个兵。”面前的男人感慨了一声，这句话更听得郑从义一头雾水了，“说实话吧，贺教官已经把事情跟我全说清楚了，我也吃了一惊：我真没想到，你这兵居然还不简单。”
既然没办法看透对方的内心，那郑从义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马教官，请明示。”
“我还能敢情不从不成？”那男人笑道；等郑从义捏了一把冷汗，他又才慢悠悠地接着说，“在你参加侦察兵小队时，我是不由得赞叹一句的：好一个少年英雄！胆敢走进那面旗帜下的，全都是基地城数一数二的好男儿！”
“所以，每一个加入了侦察兵小队的人，我这儿都有记录，他们的每一个名字我都记得清楚。”马中尉意味深长道，“更何况是你呢？在被灾兽击伤之后居然想着还手、而不是逃跑——那时候，你的表现真的让我印象深刻啊。”
郑从义立马闹了个大红脸。那时候的少年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所以才抱着“反正都要死了，死之前也要拉一个垫背”的念头准备放手一搏。如果他知道自己死不掉，那他断然不会这么做。
“但在回到基地城后，”那男人又悠悠然道，“你的举动却让我大跌眼镜啊。”
——干涉基地城教官团层面的竞争，为了私利而不惜站队、乃至于为自己的教官引开火力。不论郑从义做法是否合适，这都不是一个普通新兵该做的。
“马教官教育的是，”今天的郑从义却也没有打算和这位照顾了自己颇久的教官起冲突，他打算唯唯诺诺地应付过去，“以后我会尽一个新兵的本分。”
“希望如此吧。但我看你的性子，你估计不会这么轻易地收敛。”马中尉仍在柔和地笑，但郑从义已经能从对方的话里听出锋芒了，“只希望你好自为之吧，别再抛头露面了。”
确实如此啊。自己最近表现得有点太嚣张、过于引人注目了，也难怪寝室的战友会排挤自己了。
他还正想着，眼前的马中尉已利落地从手里抖落出了一张纸来；那个男人毫不犹豫地将那张纸塞进了郑从义的手里，又抛下了一句轻飘飘、却让郑从义心跳为之加速的话语。
“半年的新兵集训结束之后，去民兵征召办的办公室找贺教官，她会给你盖章。然后，你就去作战部大楼报道吧。”
强忍着激动的心情，郑从义朝着那张纸看去：上面正写着几个显眼的红色大字：“作战部城市反恐防暴部队入伍通知书”。
……就跟做梦一样。转眼之间，郑从义就实现了自己的理想，而这过于凶猛的升迁速度让他甚至有些难以接受现实——
但不知为何，郑从义仍然强压下了心中的兴奋和激动。换作以前的他，实现了梦想的少年估计早就高兴得猴子一样四处乱窜了，而今天的郑从义却偏生还能维持着正常思考的理智。
“作战部为什么会批这张通知书？上头的人究竟是在想什么？”
他抬起头来、还想着问马教官一些细节，但面前的空荡荡一片让他迅速认清了事实：马中尉已经离开了，军人的作风让他来如一阵风去也如一阵风，可谓“不曾吝情去留”。
少年又翻来覆去地翻了一会儿手里的通知书。不知为何，在兴奋和心跳加速过后，一种巨大的危机感迅速地笼罩在了他的头顶，让他几乎没办法喘过气来。
这时候的郑从义才终于理解，为什么平时的陆想想说话做事总是一副慢吞吞的样子、活像是一头老乌龟了——枪打出头鸟，谁嚣张、谁就会被别人盯上。
“不能这么下去了。”少年当机立断，“我得赶紧避避风头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