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我一开始就不应该心慈手软。”
坐肘被防暴盾挡了下来，但冲击力仍然让郑从义的身体几乎失去平衡、而连连后退。但李教官并没有停手的打算，他仍在马不停蹄地追打而去，直至将丝毫没有还手能力的郑从义彻底掀翻。
在少年狼狈不堪地站起来后，那头的程少校脸上的表情仍然没有变化。他只是漠然地注视着这个呲牙咧嘴地挣扎着的新兵，脸上古井不波。
“如果这次战斗是单打独斗的话，你可能已经死在暴徒手上了。当然了，大部分情况下、我们都是团队作战，而这时候的你会被立即拖到队友的后方去，成为团队的累赘。”
郑从义揉了一下脸颊；被打疼了的少年甚至有些神志不清了，以至于都忘了要用礼貌用语：“所以我一开始就应该用警棍攻击，而不是等待着对方先出手、防守反击。”
“确实如此。即使到了城市反恐防暴部队，勇敢精神和进攻主义仍然是提倡的。”而程少校也不以为意，他只冲着郑从义赞许地点头，“先发制人非常重要，记住了。”
到了这时候，郑从义才想起来，自己是在进行着城市反恐防暴部队的面试，而眼前的部队最高指挥官就是他的面试官。所以少年立即毕恭毕敬地低下了头：“受教了，非常感谢你。”
程少校扬了扬眉毛，声音的语调似乎也随之提高了一两度：“不必拘束——这是谁教你的？新兵营里的教官应该不会教会你如此谦卑吧？”
“是我以前的前辈告诉我的。”陈承和余上校都曾经告诫过他，在面对身份地位比他高的人时、表现得礼貌、以至于卑微于他而言都有益无害：喜欢这样的人会感觉脸上有光，而不喜欢这样的人会立即告诉他“不需要这样做”。
“嗯。”但程少校什么都没有评价；他只是不置可否地抬了抬下巴，“走吧，去下一个测试训练场。”
望着背着手远去的程少校的背影，郑从义呲着牙无可奈何地苦笑一下，又冲着旁边的李不行教官摆手表示问题不大：那家伙正因自己将郑从义打疼了而不住地朝着少年作揖道歉。
“绑架和劫持人质是经久不衰的戏码。而在谈判破裂之后，我们便只能采取强行攻入、或是狙击射杀的极端方式。”
“当然，我不指望你一上手就能娴熟地操作以往根本没有接触过的狙击类武器，但你必须明白，短距离且频繁的室内接触战是不可避免的一部分。
在这种时候，你只有非常短的时间以判断目标究竟是无辜的人质还是穷凶极恶的劫匪。”
程少校指了指前方的靶场，轻描淡写地给郑从义阐明了规则：“每当你击中一个绿色的人形靶，就有一个平民因为飞来横祸而家破人亡。相反，若是你因为迟疑而没有命中红色的人形靶，你的某个队友、或是你自己就会当场殒命。”
郑从义的手掌心立马就湿润了起来，紧张所导致的淋漓的手汗让他几乎没办法用力握紧手中的武器。但随着一声高昂尖锐的哨鸣，他还是咬紧牙关地抬起了手腕、瞄准向了前方。
“三、二、一！”程少校声若洪钟的怒吼在少年的耳边骤然炸开，“开始测试！”
测试的结果让郑从义的脸颊肌肉都为之抽搐了起来。按照程少校的标准，他打死了两个无辜的人质路人、并且在激战中被匪徒击毙了四次——这让他拎着枪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郑从义。你的……持枪动作，非常标准。”
听见了背后程少校面无表情的干巴巴的安慰性质的夸奖，郑从义的嘴角又抽了抽：你想要安慰别人也别这么安慰好嘛，这么拙劣的安慰谁看不出来你这是在岔开话题呢？
一看气氛僵硬了下去，那边的李教官也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打圆场：“我觉得不行……不是，我的意思是郑从义你的持枪动作真的很标准，起码很多人都比不上你就是了。”
得了，两个情商为负的典型二愣子。
似乎担心郑从义不信一样，李教官又急急忙忙地解释了起来：原本，作战部是不存在城市反恐防暴部队这个部门的，它是纠察部职能重组之后才演化诞生出来的……这都老生常谈了。
然而，原来纠察部的老兵却并没有全部转到作战部去。他们跟着韩民、跟着孙宏跟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对身上的制服也早就有了认同感，让他们转去人生地不熟的作战部无异于辞退某家老公司的员工让他到别处去就业。
但作战部也不可能放走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兵。二者协商之下，一部分人被抽调到作战部里头、组成了教导队，而另外一部分不愿意离开的纠察部成员就被下放成了负责治安的片区民警。
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现在的城市反恐防暴部队里的主要作战人员也都是新兵。他们虽然经历过民兵训练、经历过防暴部队的教导队的专业技能训练，但他们没有任何实战经验。
郑从义一听就觉得不太得劲：“这不就是我吗？”
“但你的专业技能掌握得比他们好太多了。”二来三去的，李不行教官也逐渐和郑从义混熟了，以至于他好像都忘了现在是面试的复试期间，“只要你的心理素质过关，你甚至能和老兵媲美。”
郑从义很想说“那又有什么用呢，我就连面试的测试都没办法过得去”，但一旁就是面试官程少校本人，他只能硬生生地将这句话吞下去。
而面试官程少校本人的反应也让郑从义有些欲哭无泪：这个始终都没露出过其他表情的人沉吟着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告诉郑从义：“过一段时间后我们会给你面试结果的”，而后就走了。
看着程少校远去的身影，沮丧到了极点的郑从义真想就这么一屁股坐地上——只可惜训练场的地板不是橡胶地板、而是硬邦邦的水泥。
“我觉得还行！”李不行教官终于不说不行了；他出言安慰了郑从义一句，未了又补充道，“说不定程少校会回心转意呢？”
都用出回心转意这个词了？看来作战部的人真的人均情商天才，就连安慰的话都不会说——假如余上校在现场、他肯定举双手双脚赞成：当年的余上校照顾庄妍的任性可以说是照顾得心力交瘁。
既然作战部里的人安慰不了自己，那少年自然也就会把目光投向其他地方——嗯，陆想想那厮肯定是会把自己当成白痴，这个总是暗搓搓地躲在阴影里等待机会的人根本就没吃过瘪，自然也就不会将吃瘪的挫折当一回事。
然后是贺教官。贺教官也肯定不会安慰自己，她虽然是前辈，但却是代表刚毅勇敢、积极向上的从不表露出软弱的前辈，郑从义实在无法想象她以温和的口吻说出安慰的话语的模样。
他还没继续细想，最后一个人选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你怎么跑过来了？”望见这一幕的少年可谓是目瞪口呆：难不成这小子还翘课了？
“人家听说你今天要面试复试，就来这里等你一会儿嘛！怎么了，还不乐意了？”女孩子嘟着嘴异常不满地瞟了郑从义一眼，在踌躇一阵后，才从拎着的小挎包里掏出来个什么东西，“来，吃吧。”
下意识地接过的郑从义定睛一看：一个尚且带着温热的小面包，估计是少女顺路且顺手、就从附近的面包店里买来的。
“我估计你面试完了、肚子估计也饿了。在回去吃晚饭之前，先吃点面包垫垫肚子吧。”
而后茶茶很快就眉开眼笑了，眼睛高兴得都眯成了一条缝：郑从义一把将面包塞进了嘴里，两腮鼓鼓囊囊的活像是在腮帮子里藏食物的仓鼠。
两个人就此默然地站在了黄昏的路边。基地城的路灯已经全部亮起来了，逐渐昏暗下去的天幕尚且带着些夕阳和彩霞的余韵，金彩色的余晖与橘黄色的灯光相互映照一片。
而在少年咀嚼完毕后，茶茶也才小心翼翼地问眼前脸色不是很好的郑从义：“怎么样了？面试的过程顺利吗？”
如果是余上校的话，他肯定会灿烂地笑着、先给予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恬不知耻毫不脸红地告诉女孩子“一切顺利，不要挂念”。可惜郑从义还没修炼到那青年的境界；在听见茶茶的话语后，他又毫不掩饰地叹了一口气。
这下子，茶茶的眉毛也跟着撇下去了：“面试的过程……很不顺利吗？”
窸窸窣窣一阵细响。有些愕然的郑从义才想要张口喊出来，怀中那一阵让人浑身一颤的炙热和温暖将他的话语一下子就塞了回去。
身前的女孩似乎也正紧张无比，但她仍然义无反顾地抱住了少年略显得消瘦的后背。从义甚至能感受到她因紧张而吐出的阵阵喘息，那些呼吸都扑打到了他的耳朵与脖颈一侧。
“不要担心，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