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倒退者的任性（下）
从鬼头老师那回来，就遭到了妹妹们的盘问。
「哥哥，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真的好吗？」
「哥，太薄情了。」
毫无疑问妹妹们都站在了弱者的一方，对作为拥有决定权的我反倒是很不利。
「小傻瓜。」
站着说风凉话是妹妹们的特权，如果有谁敢举反对牌的话我肯定第一个上去扁他。
「你们两个放心吧，」我把手放在两个妹妹的脑袋上，「不管这事跟我是有关还是无关，后续对我是有利还是无利，我跟你们保证我都不会丢下橘不管的。」
「嗯！我就知道哥哥不会不管的。」
「哥再抚摸下去发型要乱了。」
「就是这样，所以你们不必担……」
「啊！发现千庭同学！正在对妹妹们施加摸头杀魔法！」
「南野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如此过着闲暇时光的我们，很快便到了放学时间。
等最后一节课刚结束，我便背上书包给妹妹们发消息让她们先回家，而自己则赶往空教室里等待。
橘让人在意的地方还有很多，所以成败就在于不知道预先埋下的种子，究竟是不是能生根发芽了。
「哟，等人吗？」
「是啊，等的不是您是不是很失望？」
「切，没礼貌的小鬼。」
来者是鬼头老师，不过正如我说的那样，我想要见的人并不是她。
「居然在女生的位置上放纸条约出来做些只有你知我知的事情，青春就是好啊。」
「果然注意到了吗？」
在早上被叫去谈话时，临走时在橘的座位椅子背后贴的纸条。因为橘的座位偏墙角，其他人不注意看的话不会发现，但是橘在将椅子推回桌子下时肯定会发觉的。
「不，第一个注意到的不是我也不是橘，而是那个小不点。」
「您指的是……学生会长的那个佣从吗？」
「是啊，原本垂头丧气的橘就那么直接打算离开座位了，被她这么一提醒才发现了字条。我说千庭，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用字条这么老套的方法，是男人就主动点要她的邮箱地址单独聊不就得了？」
「我只是觉得有些话在那种场合不方便说而已。」
「千庭同学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呢？」
我这才注意到从鬼头老师身后走出的橘，幸好她愿意过来，不然之前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已经帮你支开那个讨厌的恶公子了，要说不好奇你接下来要跟她谈的话那肯定是骗人的，但再怎么说作为教师也不该打探得太过详细……」鬼头老师看了看表，「废话不多说，千庭，你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橘家前来接送的管家可是非常守时的。虽然橘现在处于离家出走状态，但派来的管家可是要时时刻刻保障她的安危的。」
「足够了，谢谢您，鬼头老师。」
「可别因为跟女孩子独处就动手动脚的，橘，这家伙如果图谋不轨你就直接大叫懂吗？」
「我就那么没有可信度吗？」
有时候思维缜密考虑周到，但有时又口出狂言唯恐天下不乱，真不知道她的话到底有几分玩笑几分当真。
「时间不多，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
在椅子上坐下来以后，我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这次的事以你离家出走为始端，已经给不少人添了麻烦。尽管你的父亲暂时性不来管束你，可“箱庭”毕竟也是天源樱的附属机构，只在这么小的范围里闹起矛盾然后寻求别的庇护根本就毫无作用，其实你自己也明白，迟早还是会结束这种闹别扭的状态最后回去执行你父亲的计划安排。我说得对吗？」
橘沉默不语，保持坐姿将两只手放在腿上，微微侧开了身体没有和我对上眼。
「如果说有一种方法能够打破这个僵局，让你不必按照那份魔鬼训练计划行事的同时还能缓解你和你父亲的关系……」
「真的吗？快说来听听！」
「……那种方法是不存在的。」
橘一愣，但仔细琢磨了我的话确实没有说错，只能丧气地垂下了脑袋。
作为贵族中也名列前位的豪门家族，现任家主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放弃贵族身份跑去当佣从入学的，橘家之所以现在对她的做法依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希望让她去感受各种困难四处碰壁从而放弃自己的任性。
「橘，我不是不理解你的心情，任谁看到那样不讲道理的计划表都会疯的。但你的离家出走，究竟是单纯地不想遵从父亲的指示，还是你不想受到家里的管制呢？」
她还是没有开口，不过眼神逐渐开始游走，似乎很在意我所说的话。
「因为不想被束缚，笼中鸟渴望自由自在的天空。你很勇敢，愿为了自己的自由而战，放弃千金大小姐的身份想要作为佣从过自给自足的生活这点值得让人敬佩，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勇气的，特别是在贵族子弟之中就更是如此了。然而逞一时之勇，只可谓之无谋。」
「我……」
橘似乎是想开口说些什么，我故意露出疑惑的神色希望能听她发言，但她犹豫再三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虽然丰臣在学园里恶名昭著，可他本性却不坏，会为了自己的青梅竹马而着急，并且主动来找你，劝说你不要任性下去。」
「千庭同学……你相信其实裕太不像别人口中说得那么坏吗？」
「刚转学过来的那天我们就已经在校门口发生了口角，当时他还扬言要手下的保镖教训我。虽然后来被及时制止，但他如果真的本性恶劣咽不下这口气，想背地里报复我的机会多得是。再加上这次，以他的信息网来看，都知道你提交了荐书，不可能不知道鬼头老师想安排你做我的佣从，他依然没有贸然行事，比方说来要挟我或者恐吓我让我不要插手，反倒是想先劝阻你不要一意孤行。所以，我当然愿意相信他不是个名副其实的恶公子。」
「我知道裕太他脾气暴躁而被很多人误解，但从别人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千庭同学你还是第一个。」
橘脸上的凝重表情多少缓和了一些，本来放在腿上紧握的双手也放松了。
「你做出这么任性的事来，只是单纯觉得家里给你设定的任务太繁重所以逃避吗？」
「……也许千庭同学说的是对的，起初，我真的是接受不了那个计划所以才想和父亲说个明白的。」
「然而你们不光没有达成和解，还大吵了一架。」
「是的。起初只是我一个人觉得伤心，所以一时生气才借口出去散散心，但后来越想越气，才萌生了想要离家出走的想法。」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想要通过加入“箱庭”以成为佣从的方法来对抗父亲意愿一事，也不是事先打算好的吧？」
「嗯，那个时候是鬼头老师收留了我，因为理解我的心情，还帮我安排了学生宿舍，打电话给我家里人告诉他们不要担心，所以我真的非常感谢老师。但是不要误会，成为佣从的这个点子不是老师建议的而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跟老师无关。」
「我明白，虽然鬼头老师做事经常很不搭调，但不至于会给任性的学生提出这么放纵的意见。」
「啊咧……果然我这么做是太过分了吗？」
「你说呢？」
橘小心翼翼地询问道，结果得到了她意料之中的答复，她有些尴尬地笑出了声。
「以前的我，只会一味地追随父亲留下的脚印，英才教育、礼仪社交是贵族的必修课，虽然学习很累但那时的我完全没有想过反抗。但直到我渐渐长大，才发现自己的学习计划跟别的贵族孩子相差太多……我已经是个高中生了，很快就要成年了，我想为自己负责，靠自己的力量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想证明父亲是错的，就算不按照父亲说的路走，我也依然能收获属于我的幸福。」
说到这里的时候，橘抿了抿嘴角，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正面回应了我的视线，同时提出了她一直以来憋在肚子里的想法：
「我想要自由。」
「……」
「千庭同学，可以接受我的荐书，让我成为你的佣从吗？」
这句话一说出口，一旦得到了我的同意，就为整件事划下了一个休止符。
「抱歉，不行。」
「为什么？」
可能是预料到我会说出拒绝的话吧，橘并没有露出太过惊讶的神色。
「橘，你为了寻求自由而打破安稳的现状，踏出由自己决定的生活步伐这点值得赞扬。甚至从一个第三者的角度来说，我根本不该反对你，而是像鬼头老师一样去支持你才对。」
「那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的请求呢？」
「因为出发点错了。人或许可以通过正当或者不正当的手段得到相同的结果，但如果初心出了偏差，那么得到的一定不会是自己想要的那个结果。」
橘的表情逐渐严肃了起来，她在等我接下来的话。
「只是为了否定你的父亲，只是为了让你的父亲意识到错误，只是为了对抗你父亲的做法，只是为了想让你父亲改口肯定自己，选择用这样的理由作为燃料驱使自己做出种种不被他人理解和认同的做法，那样根本和你刚才说的是背道而驰，那不是为自己负责。因为他人的说法和做法而改变了自己的生活轨迹，即便得到了自由的乐趣那也是被扭曲的一时之快，你只是在拿本该用在马匹上的鞭子抽打自己好让不要去走他人为你铺设的道路，无论那条道路是对是错，你都只想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意孤行，不仅会让自己这颗涉世未深的心灵遭受前所未有的苦难，同时也会给那些正在关心你爱护你的人带去莫大的烦恼。如果你真的想为自己负责，那就请你好好地把心中那些冲动的想法放一放，站在别人的角度去思考一个可以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答案吧。」
听完了我的话之后，良久，橘都没有开口说话。起初疑惑的神情在刹那间被惊异所覆盖，随后便低下头陷入了沉思。
秒针在尽责地发出机械的声音，一直到我打算拿起书包准备离开的时候，橘这才重新抬起头来：
「千庭同学的意思是，让我回去跟父亲重新……」
「不，我没有那个打算，该怎么做那是你的自由。」
「唉？」
困惑和不解爬上了橘的脸蛋，我只好继续解释道：
「真正的自由是在不给别人添麻烦的情况下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只要前提不出问题结果皆大欢喜，做法就没有对错之分。」
听到我说完这话的橘的脸上，终于散去了疑惑的表情，绽开了笑颜。
「谢谢你千庭同学。刚才你说我的一意孤行会给关心我的人带来烦恼，这是不是说千庭同学也在关……关心着我呢？」
橘的俏脸上泛起了阵阵红晕，说的话也变得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如果不是的话就不会约你出来谈了。虽然我说了这么多，那也只不过是指出了问题所在，没法给你实质性的建议真是对不住了。」
「哪里的话，能够帮我指正自己的错误就已经很麻烦千庭同学了……那个，可以问个问题吗？」
橘迟疑着，飘忽不定的眼神始终没有落在我的脸上。
「什么问题？」
「就是……千庭同学为什么要这么帮我？明明一开始就打算拒绝荐书，明明可以爽快地丢下我不管，明明不用浪费宝贵的时间约我出来谈心的，为什么？」
说到这里，橘突然脸上泛起了比刚才更明显的红潮，支支吾吾的语气很是可爱：
「难……难道说是喜……喜欢上我了吗？」
“不，我只是为了不想接受荐书又不被那个麻烦的老师缠上，所以才指出你的错误让你自己想办法解决的。”
我试着想如此回答，但怎么也说不出口。不仅是因为那不是实话，而是我看着橘的面庞想到了自己这么做的真正理由。
「因为……很像啊。」
「很像？」
「我有两个尽给人添麻烦的妹妹，时而乖巧时而任性，惹出了麻烦经常要我给她们擦屁股。橘给人的感觉就是那样，所以我没法袖手旁观。虽然不能像兄长一样全权处理掉你的麻烦，但至少能帮你找到问题的根源，这就是我帮你的理由了。」
「原来如此。能有你这么优秀的哥哥，两个妹妹很幸福呢。」
「嘛，兄长就是这种感觉吧。」
「今天真是多谢你了，千庭同学。」
橘从座位上拍了拍裙摆站起了身来，冲我微微鞠了一躬。
「我会好好地回去再跟父亲谈一次的，一定能找出一个让双方都满意的处理方法。」
「嗯，得出结果以后也别忘记跟你的青梅竹马说一声，作为第一个站出来制止你任性做法的人，理应也该第一个知道这事的结果。」
「我会的。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去见管家了，再见，千庭同学。」
「再见，橘。」
就这样空教室里只剩下了我一人，到最后也没机会问清楚她的名字，不过我也不是那么感兴趣就是了。拿上了书包，我也很快离开了。
而在我离开还不到半分钟，本该无人的教室里却传出了谈话声：
「怎么了副会长，目睹了刚才空教室里发生的一切之后，你还觉得那份文件该接受被丢进碎纸机里的命运吗？」
「……鬼头老师。」
「怎么了？我今天忙了一天很困，可别拜托我什么事了哦。」
「老师您觉得他是会长所要找的人吗？」
「八九不离十吧。哈……我回去补觉了，记得早点回家别乱逛啊。」
「好的，老师再见。」
打着呵欠的女性离开后，教室里传来了一沓文件被重新打开的声音。
「千庭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