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
女子的嚎哭道歉，在耳机传来，恳求我的道歉，“我真的想让你上来！真的！可是他……他们……他们不肯……我尽力了……对不起……原谅我……”
……
……
又来了。
这个借口，是第几次了？
这个声音道歉第几次来着？
娟儿那次是这样。
娅妮那次也是……
允那次……
还有莉奈落特……
还有之前，也是这样。
一滴眼泪、一声哽咽，再一句道歉……
四条命，就这么没了。
我很讨厌这样。
“想要我去死，直接说没关系，毕竟是上级命令，我会照做，用不着绕圈子。”
我已经听腻道歉了。
我很清楚，不只是这个女人，还有其他人。
大家都想要我死。
他们就能名正言顺的拿走我的一切。
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包装我的死因，举办一场风光点的丧礼。
完美，简直完美。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看点新套路，只有这些换着使，很无聊。”
“不……没有、我没有！我、我真的想救你、我是真的想救你啊！是、是他们不让！真的、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相信你？
我相信你几次了？
从入伍到现在，我照你说的话去做，我相信你几次？
你又害了我几次？
我看的很清楚，你在我背后捅刀子的嘴脸。
恶心。
伪善。
倒戈。
欺骗。
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
“是啊，相信你。”我望向运输飞机离开的背影，再看回眼前「一片黑压压」的场景，“相信你，会在我背后捅刀开黑枪，死的不明不白。”
“我以后……再也不会相信你……不。”
“我连我自己都不信了。”
我摘下耳机，尽管耳机传来急促的呼喊，我没有戴回去。
眼前一片黑压压的，其实是许多人。
一大群、一望无际、数不尽的敌人。
那是丧失生命、失去理智、遗忘灵魂的躯壳。
全是人类因为欲望驱使，而研究出来的产物。
民间武装系统治不了，军方科技也打不赢。
连其他种族栽到里头的诡异玩意。
即将面对的，是几乎破亿的种族杂烩大联队。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转播还在继续吧……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看……唉，算了。”
我手上，只有一只长柄斧。
大部分的武器被拿走、后勤补给在刚才的私自撤退下被搬上运输机跑了。
身边没有半个队友或友军。
反观对面，人手一把刀一把剑，全副武装到牙齿，还是一副不怕死的模样，人数还多。
“看来要死了呢，真可悲啊。”嘴上是说着这样，但我的内心倒是没有半点起伏。
没有事情让我挂念，没有谁让我担心。
无事一身轻的感觉，是这么的轻松。
自己早点死，就早点和她们在黄泉下相聚。
和爱人们在另一边生活，还挺不错的。
“如果没死，就和她们冥婚……一次冥婚四个，会遭天谴的吧……算了，反正会死，旗子就多立些吧，血赚。”
我带着能杀多少就杀多少的心态，这样想着。
拿稳手中的柄斧，只身一人的面对大军，无奈的叹口气后，双手举起柄斧，冲向敌军……
……
……
等我回神过来时，我已经回到军营里了。
所有人都用奇异的眼光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的右手长时间握着柄斧，骨头定型，皮肤红肿发紫。
衣服上都是红色的血渍，柄斧被血染成深红，估计怎么洗都洗不掉了。
一条路上，拖了长长一条红色的红线。
是武器上的血拖出来的吧？真可怕啊。
我战斗了多久？我不知道。
我杀了多少敌人？没算，不知道。
我走了多远才回到营区？不清楚。
从那之后过了多久……
还是那句话，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活了下来。
从堪比地狱的战场上，苟活了。
掰开定型的手，柄斧落到地上，在大厅响彻着。
手颤抖的很厉害，整个手掌痛的很难受。
但这种物理疼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私下肩膀上染着血的臂章，交给柜台，“办理退伍……就这样吧。”
我这才发现，我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是在战斗中喊哑的吗？我到底喊了什么了？居然会哑？
“马、马上替你办理！请、请稍等！”接待女兵拿着染血臂章到后面，这个人慌慌张张的，要不是职业素养，估计这个女兵早就慌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可说着奇怪了，这个女兵的态度……怎么对我有些好？
是听到我要办理退伍了，能不用看到我而高兴？
要是之前，接待员甩都不甩的。
还有，大家怎么都一直看我呢？
不就是办理退伍，有这么好看吗？
在看我笑话吗？
也是啦，我一个废物，来办理退伍，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如果一开始没有来从军，就不会受这么多白眼和嘲笑。
如果我没有来从军……
她们……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娟儿可以继续往兵王剑姬的梦想前进。
娅妮来进行慰问演唱后不会在这里停留，向歌姬路檀迈进。
允继承天国圣女之位，带领着天使们守护世界。
莉奈落特继续当她的血元天尊，过着惨无人道，压榨无辜者性命的迷醉生活。
如果没有我，她们现在是不是都为自己的梦想努力着，都过的很好？
我……果然不适合活着呢。
“大人！”
一声「大人」，把我的思绪来了回来。
所有人看过去，一名西装略微凌乱，大喘着气，皮肤苍白，金色秀发的男子，站在门口。
男子不管自己的衣装多不整齐，不管自己的体态是否得宜。
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有什么急事的样子。
嘛，任何十万火急的事情，不都是这样来着吗？
除非故意坑人，把事情拖到快结束时才说。
看他这一声大人叫的这么急，是在叫军方高层吧？
那他找高层，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是吧？
但，我错了。
因为这个西装男，朝我的方向走过来，突然握起我的手，激动的向我……道谢。
“真的很感谢您、真的很感谢您！我等血族一族，愿意永远追随您！真的、真的很感谢您！”
我愣了一下，我为什么会被你感谢？我是做了什么，值得你谢成这样？
“为什么要感谢我？我什么都没做，不该是骂我废物，然后踹我一脚吗？”声音还是有点沙哑，喉咙有点痛，我到底喊了多大力，会变成这样？
好像没有喉糖了……算了，没差啦。
我收回被握着的手，好险是左手，如果是右手，可能会更严重吧？
算了，截肢而已，有什么关系？
“怎么可能！？您、您可是英雄！大人你是拯救世界的英雄，我……小的怎么能对英雄做这种事情！不可能的！”西装男看我的眼神很诧异，他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种话。
应该说，是他没想到我之前的经历。
不管怎么做，都会被嫌弃的一无是处。
做的好，当作没看到。
做不好，无限放大，扣假扣餐皆为基本。
反正，我习惯了。
只是……
英雄？怎么可能呢？
“我什么都没做，我没拯救世界，我更不是英雄，你不该向我道谢，要谢就去谢那些人类高官，那是他们的功劳。”
我很清楚，他们会以此包揽整个事件结束后的功勋伟业。
任务成功，都是高层制定的方针有奇效，该奖励。
任务失败，都是旗下士兵不认真，是士兵自己没注意，该罚。
每个错误和自己无关，奖励都是自己的，别人拿不得。
现实。
但真实。
“那些人类敢这么说，我就把这里给拆了！”高傲的音调听起来很舒服，可语气里满是对他人的不屑和不理睬。
那是一名天使，一名四翼的女性天使。
虽然一手缠着石膏，一翅绑着绷带，头顶缠着纱布，看起来有点好笑。
但四翼天使该有的威严和气燄，可不容他人笑。
“我代表天国，告诉你们这些愚蠢胆小的人类！该给他的、你们欠他的、原本就属于他的，最好今天就一次全给了！敢给老娘吞下去，天国一定让你们全吐出来！信不信走着瞧！”
天使很不客气的指着眼前除我以外的人类比手画脚，似乎是在严厉警告所有人，不准私吞我的功绩。
是我的错觉吗？她居然……在帮我？
通常看到我，不都是该夸大嘲笑，还仗着自己天国身份高来欺凌我吗？
我一个废物的，没资格被你维护吧？
“你没必要帮我吧？这个时候，你们不该是一起糟蹋我吗？帮我说话，是要让我等着更难堪吗？”
不知道是怎么的，不只是西装男，天使的脸面表情整个很精彩，呆愣着神的看着我，神情里充满着对我的不可思议。
“你……你怎么……你怎么这么想啊！你做了什么，你最清楚了不是吗！？”
我疑惑了，我不就是杀了几个人吗？有什么好讶异的？
“我不明白，不就是杀了几个人而已，有什么好称作英雄的？我让敌人深入内陆，军法处置是要死的，不是吗？反正都有死，就随便了吧……”
“你真的不知道吗？没人……告诉你，你的战绩？”
瞬间，我感觉我的呼吸很困顿，整个身体不停的发抖。
那是娟儿的父亲。
是我……第一任女朋友的爸爸……
“我……我不就……不就是……一个废物而已……凭什么知道……”我完全不敢看娟儿的父亲，声音完全没有说出来。
我害死了娟儿。
害死一个有着大好前途，未来无可限量的天才剑姬。
她为了救我，被迫陷入危机，被敌人抓住后，透过直播，向外放送对娟儿的公开处刑……
我是罪人。
“我……我是……我是……是……”
“你不是。”娟儿的父亲慢慢走向我，站到了我身前。
他越是靠前，我越是害怕，甚至忘记我人在柜台前办理退伍，只能背靠在柜台边，不断的发抖害怕。
我害死了娟儿，害死了娅妮、允，甚至是莉奈落特。
我根本……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我该死——
“谢谢你了，替娟儿做到她没能完成的事。”
本以为会遭受辱骂，已经做好准备的我，愣住了。
我抬起头看，看到的不是摆着歪恶嘴脸的霸凌者，也不是仗着身份胡作非为，看一次找碴我一次的恶趣味高官。
而是一个慈祥的老者。
真心带着诚意，为女儿向我道谢，上了年纪的老父亲。
但这样，反而让我更害怕。
只会让我……更后悔而已。
“果然吗……还是没能走出来……”娟儿的父亲看到我竭力的把自己缩起来，惭愧的摇头，“对不起了，孩子，我——”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我死抱着头，像是要爆炸般的疼痛。
歇斯底里的吼叫着，希望可以减缓这种痛苦。
可明显的，不可能。
脑海里，浮现着她们死前的笑容。
那是她们不后悔和我在一起的笑容。
是她们觉得，能认识到我，很幸运的样子。
她们……感到很幸福的模样。
是我没能延续下去的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