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后,克雷兹肯定依然会对那天所发生的事后悔,但实际上他应该有感到一丝可悲的庆幸。
因为后悔的人不止一个。
“呵!嘿呀!”
呼呼——
晨雾中微微的阳光朦胧迷离,初入九月的清晨已经透着微微的寒意,很多人并不会选择在凌晨四点早起,除非是为了挤前往市中心的班车的中低薪阶层,或是图个清净,四处走走锻炼身体的老年人,亦或是无家可归,游手好闲,四处寻求短期工作的青年。
但在阿尔顿庭,这个点儿已经有很多人在挥汗如雨了。
“呼呼——哈呀!”
未开封的剑刃毫无阻滞地撕裂开薄薄的晨雾,裹上一层清澈的水膜,晶莹剔透的剑刃舞动,在持剑人手中绽放出一束凛冽的花朵。
忽而花朵旋转起来,像锯齿一样旋转着,化作护身的屏障,稀薄的雾气立刻被驱逐,远远离着那密不透风的剑屏,可剑屏却保持着移动,持剑者一步一步,像战车的车轮一般不可抵挡,带着风暴碾压而来。
“铮——”
风暴陡然停歇,剑刃却是掉落在地上。
持剑者低下头,他本该持剑的手还停留在背后,他立刻意识到,是旋转的剑刃太快,他的反应没有跟上速度。
“哈……连我最擅长的领域,都已经不能驾驭了吗?”
持剑者摇摇头,伏身抓住了大剑。
“啪——”
在剑柄之前,一只纤细的足腕驻留在这里,一个年轻富有活力的女声立刻惊讶地响起:“啊,是你!护廷者克雷兹。”
护廷者仰起头,瞪大眼睛望着声音的女主人——微凉的气温下,她只是件过季的白色短袍,踩着无跟的凉鞋,双手轻轻拎着装着小麦粉、胡萝卜和土豆的篮子。金发挽起,祖母绿的双眼中透着难以置信。
“嗯——你是唱诗班的克里斯汀娜?”
“是。”女孩点点头,“日安,护廷者——虽然只是刚日出。”
“日安,姊妹。”轻轻点头回礼。克雷兹顺势半蹲下来,摆出一个友善的笑容:“你起床真早啊。哎,你拿着小麦粉,刚从集市回来吗?”
金发的女孩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认真地说着:
“今天是礼拜天,护廷者。”
“礼拜天?我的天!”克雷兹跳了起来,在负重铠的加持下,地面狠狠地震颤了一下。克里斯汀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道:“显然,看起来您还没有沐浴洗礼,换上正装,准备食材,更无论祈祷了。”
“最后一个到有在做。”克雷兹挠挠头,却抓了满手汗水。他尴尬地摸摸脸颊,却摸到了邋遢的胡茬。
克里斯汀娜耸耸肩。
“您说是就是吧,毕竟只有主听得见。可是前三者,您只有一小时的时间准备了。”
“希洛没有跟我说五点钟就集合。”克雷兹扶着额头,无奈地辩解。
“神父昨天就没有见到你,他给神术学院发了电报,又亲自去跑了一趟,都没有找到你。”克里斯汀娜顿了顿,她环视一圈四周:“谁知道你会在这里……”
破破烂烂的废品堆成山,滞销的机械产品被毫不怜惜地丢在这里,在无数齿轮,报废汽车,内燃机的尸骸中,一条狭隘的小街,分出来两边的商铺。
“铁谷……这是所有无家可归的穷人也不愿意来的地方,神父说这里非常混乱,各种无良的商人在此作着非法交易。萨玛拉嬷嬷说炼金术士扫地出门的那些学徒们勾结着黑帮分子,盘踞在这边……”
唱诗班的女孩很不满也有些担忧,她双手握紧了篮子的握把,轻声说道:
“连警察都已经放弃管理这部分区了,就算是圣骑士,你多少也注意点安全吧?”
“我不是圣骑士。”克雷兹回答,他凝望着女孩:“我没有通过考试。但我也不担心这群社会败类会伤害到我。”
“我其实不太懂……”克里斯汀娜摇头:“圣骑士——你是个教徒,又会打架——还有,你会保护我们这些弱者吗?”
“当然。”
“那你就是了吧。”
“不,远不是你那么天真的定义。”克雷兹摊手:“你看:这年头什么都要证书的——希洛有钢琴协会的一级钢琴师证明,有教区的宗教人员执业许可证,以及长达四十五年的传教经历,所以才会有教区主教向教皇冕下提名他担任这个阿尔顿庭教区•第三社区·析木林教堂的主持神官,也就是析木林教堂的神父。”
“听起来很麻烦。但圣骑士不是只要会骑马会打架就好了吗?”
“从前是这样,尤其是黑暗的那几十年……那会儿门槛低,教廷缺人,据说只要是一个能握剑的信徒,找个神父做个仪式,会几句圣言,那就是圣骑士了。”
“现在呢?”
唱诗班的少女被这种修女从不会教授的知识所吸引了,她期待地看着从地上抓起大剑,缓缓抬起身体的青年。
“首先。”
克雷兹冷冷地看向她,他瞳孔中所呈现的令少女微微展露的笑容渐渐收缩并凝固。
“护廷……”
克雷兹毫不在意她言辞,突然单手抡起武器,只是转瞬间就迅猛地朝她当头砸来!
“砰!”
钝口的剑刃,某种程度上比利刃来得更直观的可怕。
“啊——”
少女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克雷兹,护廷者不徐不疾地抽回武器,沉重的钝剑拖在地上,他俯下身子,腰背弓起,两腿前后而立,显然不像是要停止攻击的架势。
“Olu……akou……”
令人骨头发颤的痛苦低吟在背后响起,克里斯汀娜大脑却一片空白,作为歌唱者她深深意识到——嘶哑?尖锐?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么多乐理知识似乎讲到过,可仔细思索,却惊骇地发现,这种音阶不可能是任何人发出的。
当这种既定的事实浮现在脑海里时,她再也不敢做出回头的选择。一种原始的本能,基于生物危机意识的本能警告着她:别回头。
“叮……当………………”
起风了,薄雾开始消散了。
凉风穿梭在散乱的废弃机械山之间,发出富有韵律的乐声,恰似风铃与竖琴结合,并在钢管间所演奏。
在音乐课上,希洛神父说——这样的声音,清脆而柔美,非常适合描述唯美的画面,比如月光,薄纱,银河,梦想,希望……很别致。
克雷兹的瞳孔里,倒映着的也很别致。
淋漓的鲜血,袒露的内脏,真菌肆意在它身上生长,点缀着它腐烂的外表。
“Olu……”
“护廷者,克,克雷兹——”
少女怯懦地想挤出这个声音。
她明显能感受到,什么东西又靠近了她的背后。
粘稠,潮湿,虽然没有任何味道,但是她明显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恶心甚至是晕眩。
“我——”
嘘。
克雷兹立刻地竖起食指。
“首先。”
他握紧了大剑,语气冰寒地说道:
“你要能看到真正的黑暗。”
“啊?”
初生的太阳隐隐绰绰地照在地上,少女分明看到,在自己双手提着篮子的影子背后,正生长出的第三只手臂阴影——
而它,正迅速地落下。
“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