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是藏污纳垢的地方。
藏的是嗜杀生命的恶毒怪物,纳的是不惜一切机会感染生命的病毒。
“你有一万个理由别去活着,但只有一个理由请你别去下水道:那就是请你别自寻死路时顺手把瘟疫传染给想要活下去的人。”
万尼同样有一万个理由不想去下水道,但是他只有一个理由必须进去:那就是必须如果他不去,就不会有人去。
谁都不想去啊,万尼也不想去。可是如果作为二级警员的他都不去,那些基层的的警员压根就没有勇气去面对可能会出现的瘟疫种。
但很快他就开始后悔了。
当你孤身一人,行走在阴暗潮湿的地下水道,冰冷和恶臭的空气让人颤抖着作呕,你脚下流动着的不知道到底是厨房废水还是厕所排泄物之间的结合物。
腐烂的腥气冲进鼻孔,令你头脑昏涨,胃部抽搐,大多数情况下你只能被迫地选择呕吐出来。
“我应该……我应该拿上提灯的。”
万尼牙齿都在打颤,他甚至开始怀疑·真的遇到瘟疫种时自己是否有勇气和能力对它举起枪支。
他眯着眼睛,扶着墙壁,时不时他就能从阴湿的墙壁表面摸到一丝有着明显不同的痕迹——指尖传来的灼烧触感显然是来自于圣骑士所使用的力量所留下的,这本应该是害得他不得不进来搜查的家伙,此时却给了他一丝心安和希望。
“他在朝北移动……这个方向是居住区和纺织厂。”万尼走了一会儿便意识到这一点,他疑惑地想着。
“为什么是这里?难道他要找的异端就在此吗?”
异端……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开始转移注意力,以此逃避对于瘟疫种和下水道的环境。
当世间,或者说自古以来,对于异端的定义称得上众说纷纭。
以前原始社会,部落的酋长和萨满认为复生的死者、杀死部落成员的敌对部落、巨大的生物、精神失常的同胞还有邪灵怪物等等都是异端,必须杀死它们,把他们困在肉体中的灵魂解放出来。
后来进入封建社会,有了严明的宗教系统,繁荣昌盛的时代有着一个口号:“不信我主,皆为尘土。凡信我主,永存不朽。”
从那时起,对于异端的认定开始转型,变得具有宗教意味。
近代随着战争与王朝更迭,异端一词又开始有了政治意味——人们常用某某异端来形容那些对统治阶级的统治背道而驰的人或组织团体。
但在这里,那个圣骑士说出的异端,只可能是指一个东西:魔女。
当这两个字的拼写浮现在脑海里时,万尼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脚底开始发软,就好像被烹熟的龙虾一样,再也撑不起身子。
“魔女……天呐……析木林出现了魔女……”万尼喃喃着。“可如果真的是魔女,为什么没有集——”
啪。
一只冰冷的手,按在了万尼的肩膀上。他的身体马上僵住了。
那是什么?他不敢想象搭在肩膀上的是什么东西,但是职业习惯让他开始从图鉴中对比寻找出与肩膀上搭着的相吻合的存在——是撕裂者。
“嘿。”
啊!
背后传来的爽朗的招呼声让万尼吓得差点一下腿软地坐进下水道的污水中。
但是随后到来的光明与温暖,让他又差点落下泪。
“哦,谢天谢地啊,谢卢沙你来的正是时候。”
一级警员谢卢沙微笑着,他一手提灯,一手是步枪。上面明晃晃的刺刀让他倍感安心。
万尼连忙站起身,朝这位后辈感激地回应道:“没有光明,您一定走起来很麻烦吧?”
“可不?我一路都是摸着墙过来的,谢卢沙,多亏你带来了提灯与武器,你知道吗?这些墙壁上还有圣骑士留下的痕迹——瞧这个——摸起来麻麻的,那是电流的残余电荷,附着在墙壁的苔藓上。几千年过去了,结果圣骑士还是喜欢用雷光与烈焰啊。”
“啊?为什么圣骑士会有那种神奇的力量呢?”万尼不太好意思在后辈和下级面前表现得软弱,他借着机会,给谢卢沙这个刚晋升为正式警员的新人讲解一下圣职者的事儿。他接过提灯与一枝步枪,两个人一边走着,一边说着他们要追寻的人的事情。
“谢卢沙,我记得你也是信奉圣主的吧?”
“是,虽然不是多么热诚,但是该去教堂的时候还是会去的。”
“那你一定还记得吾主在凡世的尊称吧?”“嗯——‘万物的创造者、光明与温暖的根源、慈祥严厉的人类之父、正义的裁决者、至高圣明的此世之主’。”
“据说圣骑士的力量中,雷光与烈焰是最显眼的,也是最符合光明与温暖的事物。所以操控雷光与烈火就逐渐成为了每个圣骑士都能随意使用的力量,至于这力量……应当是吾主直接赐予他们,惩治与审判邪恶的。”
“但是他们的雷电似乎并不是电弧塔那样的蓝色,或者天雷的紫色、银色那般,貌似是金色的。这是何故?”
“信仰,是信仰的加持。圣骑士的雷霆带有自己崇高贞洁的信仰,所以是高贵、令人尊敬的金色。而科学的电弧是智慧的,充满机智的理性,所以大概会是蓝色。而天雷被科学家解释是自然的现象,所以我们根本无法琢磨清楚天雷的颜色会是蓝色还是紫色。”
“原来如此啊。”
谢卢沙恍然大悟一般:“万尼警官,您还真的是博学多闻啊。”
“哈?哪有的事,卷宗看多了,难免会了解点大众不去关注的东西。”
万尼耸肩:
“只不过大多数情况下,这冷门的知识都派不上用场。”
“何以见得?”
“我们只是警察啊,又不是圣骑士。”他叹息一声:“和普通人相比,我们无非就是多了一身虎皮——这个年代谁手里没把枪?恕我直言,自此枪支出现在世界上,它瞄准异类的次数绝对不如瞄准同类多。”
“人类不也是一样吗?”
“生物都一样,活着就得有竞争。”
“为什么竞争?”
“为了活着,资源和领土都是有限的,平均分配是困难的,但是如果采用竞争,就容易得多。”
万尼觉得话头有点不对劲,谢卢沙是新人没错,不过这一答一问的方式仿佛就像是父子之间的扯家常。
于是他笑了笑,摇摇头:“看看这破地方,虽然至今为止还算安全,可是这空气中全是沼气和臭味儿,这些刺激性的气体会掩盖住其他味道——哎,我真应该等到警犬来的。”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什么,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万尼警官?”
“没什么……谢卢沙,其他人呢?警署里当时值班的也有15人在才对。”
万尼说着,无意识地向来时的路线看去。
“我大概都走了快3公里,他们怎么还没追上我们?”
“万尼先生,前面是岔路口。”
谢卢沙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提灯的光亮有限,万尼只能看到一盏摇摇晃晃的提灯在黑暗中前行。
“是岔路吗?”
“一条是通往纺织厂的,一条是居民区的——我们分开找吧。一有情况就回到这里。”
谢卢沙的声音越来越远,提灯的光亮渐渐消失在眼界里,他似乎是朝着右手边去了。
“我就去居民区这个方向瞧瞧了。”
“祝你好运——小伙子!”
万尼没有再得到回复。
“那么……我就得去纺织厂了吗?”
他提起步枪,将提灯系在腰带上,鼓起勇气,向前迈出去一大步——啪。透过污水和靴子的脚底,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偏软,又似乎带着硬茬。
万尼谨慎地蹲下身子,将步枪交到左手,小心翼翼地挪开脚底,借着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出来,水面上漂浮着一层液体,像是油或者颜料,但是没那么黏稠,他紧了紧手套,用胳肢窝夹住步枪,伸手摸入浑浊的污水之中,水流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冰冷,反而有一种诡异的温热,万尼压住心中的不安,直接一把就掐住了那个感觉相似的东西。
那一刻,他心理大概有数了,但是他还是下意识地将它拎出水面,伴随着昏黄的灯光照耀下,隐约可以看出来抖落着水珠的焦黑物质的模样——长约二十公分,尾巴长而有力,没有眼睛,四肢短小,但是前肢看起来格外粗,甚至生长出来锋利弯曲的爪,魔物辨识法曾提到过漂白效应,长期生活在阴暗环境,大概推断出它原本的毛发应该是白色。
最让人胆寒的是,即使它已经焦黑如炭,却依然可以看到它短小的脖颈上,还有两条如气球般鼓囊囊的胰腺,它们直接贯通到口腔,为两颗大板牙注入进某种物质。
“是瘟疫种,低级的巢群生物,病原囊长在脖子上,应该是啮鼠,靠咬来传播瘟疫。”
万尼顿了顿,望向了前方的岔路,阴暗的环境中,只有荧光涂料涂抹的‘工厂三区’字样指示牌可以看清。
但他很清楚,从他到那张牌子的距离,水面之下,恐怕早已堆满了鼠群的尸体。这焦黑的痕迹,无疑说明了杀戮者是何许人也。
“吾主啊……您的圣骑士,我们已经没法阻止了。”
万尼苦笑着。
“只希望他不会在抓捕异端时波及太多人。”
他摇摇头,丢掉啮鼠的尸体,无可奈何地抱起步枪,朝着纺织厂方向的岔路走去。等到他踩着一具具温暖的尸骨,进入到幽暗的隧道里时,没等他歇一口气,他猛地意识到一个恐怖的事实,他扭头冲出去,望向另一个岔路口。
他摘下提灯,朝着那里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额头的冷汗,涔涔地落了下来。在原本通往居民区的下水道方向,只有一根根巨大的管道,在缓缓地吐出污垢的水流。
那就是道路的尽头——一排排冷漠无情的铁管来自于地上几千人的住宅,它们在此汇聚,将废水排放在这里,等待集中排放进大海或者更深层的地下之中。
“居民区的下水道,一年以前就实现管道化了。”
万尼喃喃着。
“那刚刚……谢卢沙是进了哪里?”
他不敢多想了,恐惧令他颤抖,武器也难以握持,他仓皇地看着提灯,又摸着步枪——这货真价实的手感使得事情更加诡异。
万尼最后朝着回来的路看了一眼——他望不到头,只有无尽的黑暗。
随后,他便脚底涂油了一般,疯狂地踏水、还有水中越发密集的尸体而过,冲向了通往纺织厂的隧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