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争斗呢?
为了活着。
为什么要活着?
是啊,为什么要活着呢?
“咳咳——差点……就死了。”
推开纺织厂的大门,仓皇地撞在更衣柜前,随手拨弄着,从中扒出一件制服,没有在乎到底合不合身,因为工人的衣服可不会定制,她往身上一套,盘起月白的发丝,将其一并塞进帽檐。
冰冷的天空已经被阳光刺穿了一部分,心情越发紧张,甚至于她有了一种空气中都弥漫着下水道般的恶臭的不安感。
“快天亮了,必须马上回职工宿舍——”
咚……咚。
没等她完成这一切后稍作整理衣装,背后又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噌!
她猛地转过头,一柄细长的黑刺早已出现在手中。
“嘿。”
大门之处倚靠着的身影,背对着阳光,从缭乱潮湿的头发到沾满液体的铁靴都散发着令人恶心而厌恶的气息。
身影抬起右手,整个身子都处于黑暗的他,就如同恶魔般,发出了热情而致命的问候:
“早上好。”
他眯起的钴蓝双眼散发着冰冷的钢铁色泽。
“克雷兹……”
她压了压纺织工的帽子,抬起头,星空一般绮丽的魔眼凝视着对方。漆黑的尖刺在背后的半空中浮现。
“很意外,你居然还活着,从跃迁的混乱曲轴间直接坠落,居然毫发无伤地活下来。”
“这就是祈祷的重要性了。”克雷兹伸出食指,用指尖按着太阳穴,他歪着头。“行善——积德哦。”
“行善积德吗?”
她星辰星海全部包含的魔眼凝视着。
“我劝你还是不要尝试使用那种精神幻术了,除非你想再被我反噬一次吗?”
“不,我只是想说——”
她上前一步,双臂倾斜着交叠,手腕翻转,帽檐下压,遮住她的左眼。
“行善积德,习以为常。”
克雷兹抬了抬眼皮,发出疑惑的声音:
“啊?”
魔女低语着:
“【绽放】”
砰砰——
心跳声?
克雷兹猛地回过头,他快速的反应与身体,平时完全可以伸出手就能做到阻挡超越音速飞行的弹头。
噗嗤!
但是。
这根本不是弹头与尖刺。
克雷兹伸出双手,轻巧地触碰到喉间穿刺而去的物质。
“所以你的绽放,既不是刺也不是花,只是【蔷薇】的触须吗?”
他的语气平稳,完全不像是一个被贯穿了喉咙的人,甚至于呼吸也没有任何影响。
克雷兹歪过头,望着魔女,一手直接捏住这无色透明的根须。
“看起来是一点用没有呢——魔女。”
克雷兹随手就将它拔了出去,一边靠近着,一边抬起了右手,护甲下的齿轮缓缓地转动着,相互咬合,雷光与烈焰的光辉渐渐也浮现在手中:
“这次不会再让你逃了,弹射——”
砰!
克雷兹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
四肢发软,沉重的铠甲一瞬间传来的力量已经无法承受了,两只膝盖在那一瞬间就崩溃了,克雷兹喘着粗气,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却感受不到温暖,反而是冰冷的痛楚。
齿轮停止的运作,雷光与烈火也不再闪耀。
这简直就像,连续狂奔了四十公里后,又来了一次二十八公里的蝶泳,那种疲惫是深邃到骨子里,身体间充斥着连动弹眼皮都难以做到的惰性。
突然,眼前的世界漆黑一片,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睁眼了。
“啊,确实没用呢。”
魔女伸出手,轻轻拂过那不知何时回到她身旁的透明触须,就好像理清纺线一样,娴熟而自然。
“借你的话,这大概就是行善积德的结果吧,大意的你居然会被根直接穿刺,还不当回事儿一般,直接拔了出来,虽然我也不清楚具体的效果。不过……”
魔女抬起手,所有的黑刺汇聚成一根,笔直地对准了单手单膝跪地,苦苦挣扎克雷兹。
她握成拳头,张开口,想说什么,却在喉咙间,又缩了回去。随即,她改口说道:
“……对不起。”
噌!
巨大的黑刺从天而降,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瞬间贯穿了水泥的地面,连同末尾,全部没入了水泥与泥土之中。
“你……”
克雷兹颤抖着开着口,他看着魔女,惊骇地吞吐着字眼:
“你……不——”
魔女低着头,沉默以对。
克雷兹怔怔地望着那个穿着不合身的白色纺织工服,将月白的发丝压在帽下的魔女,比起虚弱的他,那家伙,那家伙的双肩为什么会更加颤抖。
“我果然还是不……”
魔女喃喃着,她那双本应该充斥着一切的魔眼却仿佛失魂落魄,拥有整个宇宙,可缺少了星光闪耀。
“啊……这就是我的宿命吗?”
魔女仰起头,太阳完全地从天际线升起来了。
“这不是太阳啊,人类制造的人造光源,为什么,”
魔女的语气哽咽着。
“为什么,我还是会喜欢这种光明、温暖的感觉呢?”
她伸出手,将指尖触碰在了阳光里。
“温暖的感觉……是啊,我不想永远活在阴影中。任何阴影里。”
魔女笑了,她目前为止,所有的行为克雷兹都不了解。
拖着一副和几十头瘟疫种干过架而过热的铠甲,长时间处于污秽环境中的身体,和一个缺乏祈祷加持的脆弱疲惫的意志。克雷兹在进入纺织厂之前,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那个魔女真的击败了处于劣势状态的自己。
克雷兹会引爆最后的火种,连带着这副铠甲的动力核心用雷光与烈火一起引爆。
爆炸的范围,至少是五十米,带着圣职者血液与信仰力量的爆炸,足以将魔女一起拉入死亡的深渊,而圣职者的自己则会在死好,升入吾主的净土,作为祂忠实的追随者享受永生。
是啊,这一点不亏!
可是展现在圣职者克雷兹眼前的,却并不是穷凶极恶的魔女赶尽杀绝的景象。
穿着工人制服,像所有贫穷的工人阶级一样肮脏而低贱,甚至离得近还能闻到衣服的酸臭汗味,可是那个看起来清丽的魔女——少女,她伸出手,怀着复杂的心情,却微笑着迎接着亮起的地下城顶部的人造太阳光源。
在那一瞬间,克雷兹看到了。
那双如星河般瑰丽绝美的魔眼中,有着一种和工人们如出一辙的眼神。
“期望。”
期望逃离黑暗剥削的工厂,到达阳光下,享受自由与温暖光明的期望。
克雷兹在那一刻忘记了早就准备好的作战计划。
甚至于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忘记了自己的本职。
因为那时,他真的不敢相信,或者说,他从那时有了那个信念,那个虽然一闪而过,却永远留下了痕迹的信念。
她不是魔女。
“啊……没有办法了。”
魔女,少女回过头,她抬起手,扶正了纺织工的帽子,绮丽的魔眼看着克雷兹。
“克雷兹,如果你还想追我,那你就继续追下去吧,不论你想怎么样处置我,对待我,蹂躏我的身体,我也不会杀了你的。”
她耸了耸肩膀。
“首先——我知道你这时候想问为什么?但是我拒绝回答你这个问题。”
“其次,不管你信或者不信,人家可没对你说过谎话,行善积德或者苏利文所在的地方。”
“最后。”
她走到身前,微微笑着。
“一夜没睡,肉身硬抗折跃的挤压,还一路追过来,我知道你很累了,所以说,克雷兹先生。”
她想做什么……
她伸出手,盖在他眼眶上。
“睡吧,护廷者。”
克雷兹突然拼尽全力伸出手,一把向前抓去,将她的帽子打落,并狠狠攒在手心。
“……噗嗤。”
女孩望着他,死死攒紧帽子的样子,也不再尝试扯拽。
“从刚见面时,我就觉得你很单纯,啊,还是和那些孩子一样天真呢,护廷者。”
她甩甩头发。
“不过,我帽子已经没用了。就算送给你了——做个好梦,克雷兹。”
她的手掌离开了眼眶,那种冰凉柔软的感觉也消失不见。
克雷兹聆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还是扯开了喉咙,朝着手中紧握的帽子,低声嘶吼着:
“Kuri sai riea(勿忘我)”
圣言的力量发动,将濒临昏睡的克雷兹,拖入了另一个‘梦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