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整理好了吗？”
“都在这里了。”
希洛将装载了报告的文件夹交付给面前的大人物——实际上对方看起来比他还小。
那华服下，乌黑头发，肌肤娇嫩柔软如棉花般的美少年，看起来不过是12，13岁，却比许多老牌贵族还要有气质和底蕴。比起俊秀稚嫩的面容，对方身上的精明与沉稳，更像是从数百年前穿越而来的老东西。
他随意抽出牛皮纸中的文件，打量了一番，抬起他如狮子一般的翠绿双眼，向希洛投来一道锐利的目光。
“希洛神父，你确定，这文件所说的都是真的？”
略微沙哑，但是依旧带着奶气的男孩声音，语气却是一副典型的老一代官僚做派。
“以吾主之名发誓，希洛不敢有丝毫欺瞒。句句属实。后面更是有法院的卷宗复印件，当晚列车的班次，以及核心证物——那假修士安德鲁的禁忌笔记。”
希洛不敢有丝毫放肆的地方，紧张而从容，语气尽可能平静。
看到那美少年眉头紧皱，额头青筋暴突，他立刻补了一句：
“主教阁下，有甚么疑惑或是不妥？”
阿尔顿王国教区紫衣主教梅赛里奇盯着面前的文件，吐出两个字：
“点香。”
门外两名武装修士随即敲门进来，他们谨慎地揭开一旁的焚香炉，往里面截上一节新航路特产的香料，随后告退。
希洛眯起眼，那乌黑的香料看起来颇为稀罕，显然不会是教会常向玫瑰女士的花园订购的货。
不多时，房间里被袅袅的青烟缭绕，一种怪异的香气充斥四周，初闻虽然令人头昏脑胀，但久而久之，竟然觉得心旷神怡起来。
“我年纪大了，脑炎越发难过，现在龙涎，丁香，白芷，冰片……这种普通熏香都没有办法止痛。于是我托朋友买来这些乌香。”
梅赛里奇深深吸了一口烟气，闭上眼，看起来安心不少。
希洛不禁摇摇头，他受不了这种有致幻效果的熏香，干脆屏住呼吸。
“你也不必担心，这东西的成瘾对我们圣职者就是个笑话。甚至还不如你的止咳水瘾大。神父，坐下吧。”
希洛晃晃身子，坐在了面前的椅子上。
“文件，我看了。”
梅赛里奇揉着太阳穴。
“坦白说，也就是因为来的人是你，我才没有把你烧成灰烬，否则任何人敢说出这些话，都将被圣骑士视作异端，追杀到死。”
他扬了扬一叠厚厚的报告。
“这个魔女，叫克雷兹的魔女，是你亲手把她养大，这件事我已经听夜莺们说了——而你？你现在跟我解释说她不是魔女，是个圣骑士，因为感染了魔能而成为了魔女？以为这样我会信吗？”
“他不是魔女，他是我们的兄弟，是主的孩子。”
希洛说。
“希洛，你当年参与击杀的魔女不比我少太多。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在“我们”这个群体中，为什么只有你还只是个在三线城市的贫民，每天弹钢琴种花的街区神父吗？”
梅赛里奇扯了扯自己那张越长越年轻的脸，发出一声冷笑。
“别忘了，加入我们这个群体享受长生所要付出的代价。”
“我没有忘记，主教阁下。”
希洛回应，眼睛注视前方：
“献出一切，为命运而新生。”
梅赛里奇躺进椅背靠垫里，眯起眼。
“你没叛变真的太好了。希洛神父。”
“我永远是人类和主的仆人。”
“希望你不是只是说说而已——现在，考验你对主的虔诚信仰时候到了，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要用用灵魂和信仰一起发誓，凡是涉及到魔女的内容，不得撒谎。如果不清楚就不要出声，你懂吗？希洛神父。”
希洛点点头。
梅赛里奇端着文件，习惯性地拿起换成平光镜片的单框眼镜，阅读起来：
“这报告中有一人……魔女蔷薇，原名蔷薇•克里斯汀娜•西里亚斯——这个人的身份证明我查了，只是一名普通的纺织厂学徒工人，为什么你说她在你管辖的教堂里担任了两年的修女学徒？”
“我确实教她学唱诗，让她皈依了教义。”
他还没说完，梅赛里奇直接嚷嚷起来：
“你的意思是你能扭转魔女的信仰？啊？是吗？你想说，你比缔炎的圣女更擅长教诲吗？既然如此，要不要把我的位置交给你来做？甚至是教皇冕下都由你希洛来当？！”
果然。
他们这群老家伙都是活了几百年的家伙，一般人就算占着理，迫于各种威慑，都不敢反驳他们的斥责。
“在下一介黑衣神父，不敢与圣女大人比拟。但是主教阁下也必然清楚，魔女在觉醒自我意识前，和普通人并无差别。她家境非常可怜，我也只是当她是普通人收养，怜爱罢了。”
希洛假惺惺地擦了擦干涩的眼角，要说这王都就是不比析木林靠水，太干了挤不出眼泪来。
“好，既然你说魔女没有意识，那么她既然皈依我们圣主，没有觉醒，那自然也是兄弟姊妹，那你为何偏偏安排你所说的圣骑士克雷兹与这位魔女接触？”
希洛：“她们见面纯属偶然，我没有任何安排。”
梅赛里奇看了一眼他：
“你发过誓，不该在在这方面对我说谎。”
希洛：“好吧——克雷兹是我派过去搜查罪证，监督魔女的。”
“可你后面不是说蔷薇魔女无罪吗？”
梅赛里奇一翻页：
“按照你的说法，蔷薇魔女是在14岁接触到了传承，并在最近一段时间完成了魔女的转化。而为了阻止冒牌修士暴露自己的身份，不得不协助其去杀害年轻女子，但也只是提供了工具，甚至于还与修士拼死搏斗以保护析木林——如果这不是你和克雷兹编的故事，放在缔炎圣女的传说中都不会有人怀疑真伪。”
“阁下，证据可不会说话。按照《花园约定》我作为圣主教会的一介神父，可不能用【圣言：勿忘我】。那是后来才查证出来的。反正对人类没有敌意的魔女也不是没有……除了圣骑士们热衷于狩猎异端，如今目击事件少了很多，加上人类数量几百年来较以往有了大幅提升——我知道，高层如今其实对于那些异端，只要不闹事，基本上是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态度。”
“犯人安德鲁修士渗透进你的教堂，你会一无所知？”
“这个确实是意外……原本计划只是演出戏，确认魔女有没有觉醒。”
“所以你始终坚持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历练‘圣骑士’克雷兹？根据夜莺说法，克雷兹的户籍登记是男性，但是现场发现那个家伙却是魔女。那个魔女真的就是你说的克雷兹？”
“您看到的那份来自圣骑士克雷兹的报告就是她醒来后连夜书写的，您也看得出来，她还不习惯用女人的手写字。所以说他是被污染的……”
“希洛，你不用打马虎眼了，现在我只想问你最后重要的问题——我希望你不要让夜莺们加班工作。”
梅赛里奇把文件摔到桌上，十指交叉，狮子一般的双眼凝视着希洛，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怀疑与期待。
“你所谓的圣骑士克雷兹——他真的能夺走魔女的力量吗？”
最关键的问题来了。
梅塞里奇精明的眼中也无法按捺住这种惊喜——他在期待，希望希洛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作为身在高位的主教，原本已经没有多少东西可以引起他的兴趣，除了更进一步的权威。
希洛松了口气。没有目的的人才不好对付，但是搞明白了野心，一切就好说了。
他整了整衣领，点点头：
“她能——”
梅赛里奇竖起食指，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希洛心灵神会，嘴里又补了半句话：“——能就奇怪了。我相信那只是被污染了。毕竟魔女的力量很神奇，出现性别反转也很正常吧？”
“想写也是，被污染也是正常的——既然如此，给她一枚青铜绶带，听说她的动力铠甲毁掉了，这样，我会给机械神教写封请求为审判官订制装备的书信。让她休息一年，奖金照发。期间可以自由活动，不受约束……后面我会安排人，慢慢消除掉雷兹的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女性圣骑士学徒，保证她不会收到歧视……”
这待遇相当豪华，希洛点点头：“那我先行告退。”
“等一下——我突然想起来，克雷兹……不是圣骑士吧？”
“一直是预备役，考了两年还没通过考试。”
“没有转正？那他怎么会拿得到魔女猎杀许可？”
“因为，异端审判官资格考试里没有剑盾组合测试。”
“你在说什么？”
“没事。”
希洛耸耸肩，知道大多数人都不信。
“希洛，我召你来王都的这件事，绝对不许泄露出去。”
梅赛里奇吸了口熏香的烟气，揉揉眼睛，换到一旁的安乐椅上躺着。
“我理解，主教阁下。”
“近两年有传闻，红衣主教会从新大陆回来。”
梅赛里奇紧了紧紫色花袍。
“阿尔顿教区圣骑士不够多，到时候如果低于20人，恐怕会引得他不快。而这孩子或许能成为惊喜……一个能夺走魔女力量为自己所用的圣骑士，她是只能夺走一位，还是夺走所有魔女呢？”
梅赛里奇眼神越发灼热。
“希洛，也许你我能成圣人呢。不，完美地清剿魔女的手段，并且还能为我们所用。这样的成就，甚至能与圣女齐名！”
“我会敦促克雷兹去考试的。”
“再者，她不是变成女孩了吗？既然如此，再用克雷兹这种男性化称呼显得太不尊敬女性——可有教名？”
“她是黑剑人，所以无教名，舍弃父姓母性入了我门。”
“嗯……克雷兹（Crazy），克里斯汀娜（Christina），蔷薇（Rosa）……”
梅赛里奇沉吟片刻：
“赐她作为女性教名为：克萝莎（Chrosa），这样昵称不就是克拉西尔、罗莎之类的嘛，这样就是一个比较中性的名字。她也相对容易接受。”
“多谢阁下赠予。”
紫衣主教级别的赐予教名，很多贵族也不曾有这待遇。
至少希洛自己的教名都还是四百多年前，家门口臭水沟旁，一个衣不蔽体的寒酸传教士给的。
“克萝莎啊。”
一个典型的嵌合体名字，但是对于虔诚的信徒来说，这是一份相当厚重的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