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斗篷男摸着下巴，顿了顿，总结道：
“你觉得刚刚和黑莓老兄对砍的那姐们儿，是蔷薇的魔女？”
“确切说，是初代的蔷薇的魔女意志。”
克萝莎将腰带箍紧，事态特殊，有衣服穿就不错了。
这套机械神教的二级教士教服本应该看起来算不上合身，漆黑镶金边的长衣，所代表着的是钢铁与炼金术。
黄铜的搭扣兜帽明显比她脑袋大一圈，将齿轮系扣扣紧，机关开始运转，沉重的汞液注入内衬的机械骨架，自动开始调整。数秒过去，除了靴子还有些不合脚，被她用绑腿扎紧，基本上不会影响行动。
得益于水银的沉重，能够让她把这件衣服撑起来，看上去身形高大些，也威严一些。
“要是机械神教的教士都是你这么漂亮，我可能死后就有个地方去了。”
斗篷男赞赏一句，同时再度强调其无信仰者的身份，他似乎相当以此为荣。
“初代的魔女在你身上理所当然。”黑骑士冷冷发问，“难道魔女们不都是一个人的意志吗？”
“也会有例外，不是每一次魔女的转世传承，都会苏醒她们‘权柄’的魔女意识。更多时候其实是被感染的魔女宿主，这些本体的意志比之魔女太脆弱，往往无法承受‘权柄’海量的知识灌入。就好像你要往床头书柜里塞进一整个图书馆一样。凡人的意志会在这个过程中被挤爆，破碎，魔女乘虚而入，夺走她们的身躯。”
克萝莎把头发挽起，再度扎成马尾。
这个发型对她来说其实一点不难以接受，当代大部分的青年男子都有留辫子和马尾的习惯，海上工作的人倒是喜欢把头发剃光或是留平头。
只不过马尾辫的位置相较于男子，需要抬高一些，因为克萝莎的头发并不算特别长，仅仅是披肩的程度，比之一些艺术家还要短许多。
略高的马尾有助于肩膀活动时不受散乱的发丝甩动影响，而且看起来更加干脆利落。
阿尔顿的男性会喜欢这种复古的发型，主要是为了彰显他们特立独行，宣扬自己和以前的六月党人一样热情、好学、充满浪漫主义的幻想。
克萝莎只是因为她仅仅懂得这一种发型编法。
“权柄……”黑骑士重复这个词语：“到底什么是‘权柄’？”
“简单来说，就是调动这个世界的规则和存在的力量。蔷薇的魔女拥有对具有‘蔷薇’这些特性的存在的绝对掌握能力。而且她即使不需要动脑子，也清楚环境对于‘权柄’的影响。因为她就是蔷薇的化身。”
“你这么说就感觉她们是神一样。”斗篷男评价。
“神灵可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人知晓。”克萝莎扫了他一眼，钴蓝的双眼泛着金属般冰冷的光泽。
“喔……又回来这种状态了。我还想说刚刚你撒娇的样子挺可爱的，结果只是因为心灵被打击到一时情绪失控了吗？”
“没有那回事儿。”
克萝莎不愿意多谈这方面。
黑骑士又闻讯：“为什么你拥有‘权柄’？”
克萝莎瞥了他一眼，面不改色地说道：“上一任的蔷薇魔女，她临死前转移给了我。”
“圣骑士……能够容纳魔女的力量？这不可能。但你确实可以使用圣言……我见到过。”
他自言自语了几句，勾起了斗篷男的注意力。
“哎呀哎呀——这可就神奇了。拥有魔女力量的圣骑士。这可真是闻所未闻，连小说家都不敢这么想吧？毕竟这种事情一不小心是会被当作异端杀头的。”
克萝莎面目绯红，她郑重地走到斗篷男面前，认真说道：“请你尊重我的信仰！对待异端才不是坊间谣言那样残忍。”
“那么又是哪样呢？”斗篷男一摊手，他个子不低，克萝莎得仰起头才能看到他。
只是，斗篷下的面孔并不清晰，她唯一看得清的只有一双翠绿的双眼。
“是用木桶罩住脑袋，然后拿锤子敲击。还是给他们关进铁处女。亦或者是挖出来眼珠子往里面塞进草灰？”
“那种野蛮的方式早就已经弃用——”
“也就是说以前用过咯？”
他牙尖嘴利，语气并不讽刺，内容却是咄咄逼人。
克萝莎咬牙握紧拳头。
“……我们没再伤害过凡人。”
她低吟，随后松开了手掌，侧过头，不再理会斗篷男。
“差不多够了。”黑骑士说。
“测试到这个地步，说谎的可能性确实不大了。”斗篷男的语气一转，变得正经严肃起来。“这种虔诚不是演习可以伪装出来的，她确实是信徒，而且非常虔诚。”
“暂且当做是这样。”
克萝莎顿时哑然。
原来又是测试。
真是受够了……魔女的力量。
她抬起手，看着指甲指尖那些被魔化改造的细小蔷薇种子，摇摇头。
“克里斯汀娜……对不起。我果然还是不能……”
不是圣人的资质，就去妄图和圣人一样行事，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她毕竟，还是不能接受这种力量吧。
“算了，事到如今，除了她以外，我们也没别的办法了。”
斗篷男说着，主动摘下来了斗篷。
“狱卒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各位，来点主意。合作是我们的首要任务。作为诚意，鄙人却是没什么本事，就先拿出来真身作为抛砖引玉。”
克萝莎和黑骑士看向他——斗篷之下的男人是一个相当年轻的男子，20岁左右，顶多不会超过22，他面容英俊，但五官的轮廓和克萝莎印象里的正常人似乎有些不同。
不，倒不是说长得不像人。
而是说，他似乎是两种民族的混血儿那般，像是把西方人的刀削斧刻的坚毅与南方沙漠民族的深沉结合起来。
翠绿眼睛，棕褐色短发，他一脸玩世不恭的笑容，比较引人注目的，倒是他左眼下方那个奇怪的黑色烙印。
就好像一个镂空的三角形，从下方与一道闪电衔接，仿佛是带着某种奇异规律似的编码。
倒是不大，只是大拇指大小，却非常显眼。
或许你会忘记这个人，却不会忘记这个烙印似的。
但是……他想做什么？
现在才表露出真面目？
他想把这东西当作筹码吗？
克萝莎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静静地看着这男人说下去：
“我的名字叫加德拉贡（Guardragon），为了方便可以叫我伽龙。20岁。家住在铁谷的四层红灯区——不好意思说错了，那是我上次嫖的地方。准确住址是铁谷四层的红灯区对门4902号公寓。为了担心有女友同居会惹的房东不快所以没有女伴。因为没有姓氏所以也不能结婚。每天晚上都会换一个美人过夜，这样显得公平仁爱。”
她懵了。
伽龙郑重地说道：
“能力是什么都不会。职业是无业游民。在这里可以尽情给两位拖后腿。但是有一点，我很幸运。带着我一起的人都有好下场。每次都是我活着回来，他们出了车祸、飞艇爆炸、火车蒸汽机瘫痪时遇到了恐怖分子——但是他们都活着回来了。”
克萝莎懵了。
“睡觉前喝一杯威士忌。有时候没钱就在嫖的时候让女人一起带过来助兴。这样她就会觉得我很浪漫，丝毫没有意识道来一发酒不比来一发便宜多少。”
克萝莎：“所以……你白嫖了？”
“是的，我很骄傲。”
“这样不就是欺负人家——不对！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这样你们就可以在出去以后，还能联系上我。”伽龙敲了敲自己脑壳，露出理所当然的神情：“如此一来，我如果在接下来的合作中对你们真有什么不利，你们手里有我的底细，也能来上门找事。”
“你这么肯定我们能出去？”克萝莎皱眉。“还有，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会找你麻烦？”
“不然呢？”伽龙淡淡一笑：“我还没跟你说吧——这个地方是个类似流放监狱的地方。但是对于我们来说，亚空间的领导者却在利用我们去寻找一些东西。”
“我想……平胸怪你应该找到了吧？”
克萝莎一愣，她作出来一副满脸茫然的表情：“为什么是我？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说，现在就没必要再遮掩了吧？”伽龙耸肩，他翠绿的瞳孔眯起，如同爬行动物那般投射出无情的眼神：“你是探索的最快、最早的。而且还引来了‘狱卒’。很显然是你触发了什么条件，它才会追着你不放。”
“你这种话简单讲就是无稽之谈……”
哐——哐——
“理由嘛，这里也是有的哦。”
伽龙抬起脚，跺了跺地板。
他看向克萝莎，嘴角上挑。
克萝莎皱眉，她没有启动魔眼分析，但是多少意识到了什么。
“这位白发的美女——你的体重大概是50公斤左右。身高是162公分。从楼上传来爆裂声开始，我就开始数着心跳计时，很幸运啊……这里的重力系数由于是主位面投射的机械神教，所以总体而言没有差多少。体重、身长、重力系数、下落时间……根据这些数据，我得到了一个数字。”
伽龙扳着手指，却是直接省略的计算过程：
“60.42米——我们脚下是机械神教的最高处。根据《析木林游览观光手册》第12页第六行描述：‘机械神教分部高达67米，除去塔底座和避雷针，仍然有57米的高度。’——也就是说，在这个倒置的世界里。你刚刚是从最高层，实际上的最底层掉下来的。而地下层被地板封住。”
“我记得很清楚……机械神教的地下足足有20米多深的空间。那里是教士们休息和粗浅加工的办公区。”
“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我很好奇，在教师们休息的地方，你找到了什么？”
伽龙看向克萝莎，目光平静。
“我没有看见什么东西。”
克萝莎摇头。
“这头巨兽只是我登到顶端，便突然从锅炉中爬出，追逐着我。”
“那么我更好奇了，为什么你从锅炉房出来，鞋子上却连煤的气味都没有呢？”
“也许是风太大，吹掉了吧。”
“我想你还没明白自己的定位，这位漂亮姐姐。”
伽龙托着下巴。
“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关系，多说一点实话，增加彼此间的信任没有什么坏处。”
“我说的是实话——”克萝莎继续辩解。
不过，她下意识地捏了捏衣角。
这个细小，稍不注意可能不会察觉的动作被伽龙敏锐地捕捉到到。
哪怕她镇定自若，但是人身上的微表情和下意识行为出卖了她。
人类的面部五官限制，至少有七种主要表情，用来传递：高兴、伤心、害怕、愤怒、厌恶、惊讶与轻蔑之类的情绪。
之前她说自己是圣骑士，不是魔女时，据理力争，表现和神态都没有问题。
提起来信仰问题时，她也自然地被激怒，证明了她确实是没有撒谎。
关于是否是魔女问题……还有那所谓的‘蔷薇初代魔女’，暂且不讨论，因为那不是他们的专业知识范围。
不过涉及到一些无法回避，而且确实存在的事情时，这就可以问出一些了。
但是一旦他开始问关于那头巨兽攻击她的缘由时，她开始频繁地抓衣角。
不过他并没有戳破。
“那只有你自己清楚。”
伽龙淡淡地说道。
弱点和把柄这种东西，当然是别人不自知的情况下被掌握，才最具有价值。
“你要明白，这涉及到的可能不只是我们三人的生命威胁。甚至于，是亚空间邪魔入侵主位面的危机。”
他大大咧咧地靠着墙壁坐下，双手交叉，抱在小腹前，歪头一笑：
“如果你真的是圣骑士的话，应该明白大义和私情什么更重要。”
这就是道德绑架。
伽龙多多少少猜到涉及到一些事情，有关于这连命都不要的女人也要拼命保护的……无非就是那么些东西。
信仰、名誉……亲友。
信仰就不必说了，看似最可能，实际上直接被他排除掉。
因为有未经证实的‘魔女’身份在，信仰这一点反而最容易被抛弃的。
那么名誉？
就这凶悍如同母鬣狗一般的女人……能够穿着一条抹胸就敢乱跑乱跳打架，甚至是拖着裙子高抬腿施展踢击，丝毫不介意走光的表现来看……名誉也不值一提。
那么就只剩下亲友。
不，如果她真的是加入教会的人，那么亲人也该排除，而且魔女也并不在意凡人之间的感情血缘。
剩下的还有什么呢？
无非就只有……朋友了。
黑骑士默不吭声，实际上他早已做好准备，这个位置他只要一个眼神，站立在女人背后的黑骑士一爪就能掏出这女人心脏。
既然她有寻死之心的话，死了应该也不会出卖朋友。
那么，就得好好利用一下道德这种虚无缥缈，却被某些人视为精神支柱的东西。
大义和私情。
自古两难全。
舍大义取私情者，为人自私，贪生怕死之辈。舍私情取大义者，为人冷酷，终会众叛亲离。
当然，她肯定会作出选择。
因为她之前已经试过自杀了，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度寻死。
这是一种奇妙的现象，至少大部分自杀未遂之人，不会连续求死。
不排除被逼得太紧，狗急跳墙。
但那样，她就会与自身‘不是魔女’的说法相冲突。
到时候她自然又落得话语权的低谷。
当然，最好的结局是她痛痛快快地交代清楚。
只要是有个脑子在动的人，很快就会意识到利弊。
那么，就赌一把。
看一看这个平胸怪，是不是真的把长胸的营养，长到了脑子上。
伽龙抬起下巴，与女人对视。
克萝莎目光平静极了。
动脑子这种事情并不是她的强项。
所以……
钴蓝的双眼短暂地亮起微光，洞察世界规则，解析一切的魔眼迅速为她分析出最靠谱的一条道路——
嗯……
她微微颔首。
倒也不坏。
“我名为克萝莎。是析木林教堂新来的一名圣骑士候补。等待着明年的考试到来后转正。”
她开口说道。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是关系到世界安危的机密。”
伽龙一愣。
不对，她怎么不按剧本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