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猎猎。
贝拉赤着足,穿行在火场间,她忘记了自己为何来到这里。
一个声音在四周回荡着:‘贝拉!贝拉——’
是谁在呼唤?
为什么只是听到这个声音,内心就犹如刀绞……
贝拉……
火焰与毒烟让人窒息。
‘贝拉……我的女儿……’
“爸爸?!是你吗?爸爸——”
贝拉惊呼,连忙循着生源奔跑,火焰为她让开一条小道,却是在一旁奸笑,燃烧的妖精们诅咒着她,辱骂着她,还伸出火蛇拨弄她的长发。
但她忍住了恐慌,在比漫长还要漫长的父亲后,她找到了终于被找到的父亲。
“贝拉——贝拉——”
父亲背对着她,黑衣如夜。贝拉欣喜若狂,连忙抓住他的衣角,看向他的脸庞。
“爸爸!太好……”
撕拉!
父亲蜡黄的脸被瞬间撕开,血肉剥离,骷髅毕现,上下牙床各自连皮带肉扯下来,露着森然的肋骨与洒了一地的肝肠。
“爸……爸……”
父亲的眼球滚到脚边,贝拉被这一幕所惊悸,双脚发软,跌倒在地。
“贝拉……”
分离开一米多远的上下两张嘴皮子拍着地面跳了起来,舌头在地上翻滚,声音含糊不清,如果不是念叨自己的名字他绝对不会有反应。
“为什么……爸爸……”
啪!
漆黑的战靴将残余的颅骨碾碎,贝拉惶恐地抬起头——那如同恶魔般的身影深深烙印在她脑海里。
“漆黑……骑、骑士?”
锵。
栅栏似的视窗垂下来,其中闪耀猩红的光辉,锋利的指尖滴落鲜血,缓缓抬起食指,在他漆黑的胸甲上倾斜着划了一个十字。
随后,他摩挲着利爪,朝着自己一步步逼近……
“不……不——不要!”
咔嚓!
头盔下方咧开一道深渊似的裂缝,锯齿般的尖牙锋芒毕露,对准贝拉一口咬下!
叩叩——
“哈啊!”
贝拉惊坐而起,不断地喘息着。
“呼哈……呼啊……呼……哈……啊……”
头很晕,眼角在抽痛,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嘴里还很咸……脸上有微微变硬的泪痕,我是哭了吗?
多大的人了,还会睡觉哭出来,真的是太幼稚了。
叩叩——
敲门声?
谁会来拜访我呢?
贝拉满怀疑惑,连忙换好裙子,披了件短坎肩下楼去。
妈妈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发着呆,看到她下来,突然警觉起来:“你是谁?为什么出现在我家?”
贝拉无心再浪费时间跟她纠缠这个问题,反正每次不论她怎么去耐心地解释,她都会想起几秒,再迅速忘掉。
这种怪病无药可医。即使是侍奉机械之神的父亲也不能救她。
他能修理五米高的蒸汽机,却不能理解母亲的病理在在哪里。
“你最好识相点!小丫头,我的恋人可是在机械神教当学徒的!懂吗?他们的枪可是会帮着他打人的!”
妈妈脸上露出骄傲的神情,贝拉没心思搭理她,拉开门:
“您好,请问这里是贝拉·莱纳斯小姐家吗?”
一个机械神教的女教士微微颔首,温柔而拘谨地向她问好。
“啊……”
贝拉的第一个念头不是什么父亲的同事,怎么回复,而是“这世界上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吗?”
她的皮肤如牛奶般白皙柔嫩,迎面伴着晨风拂面,月白的发丝扬起带着淡淡的花香——玫瑰?还是蔷薇。
容貌精致,五官端正,眉眼间却带着一股子英气。配合这一身笔挺的教士服,看起来格外英姿飒爽——很难想象这种气质会出现在这个光看相貌还显得柔弱的少女身上。可是她钴蓝的双眼扑闪着望过来时,就好像两只飞舞的沃德斯卡蓝蝴蝶,轻轻地拍打着,落在贝拉的心田。
她好美……目光中带起的虔诚和慈悲与漆黑的制服形成强烈反差,一时间,贝拉几乎沦陷在以者少女为状的世界中。
“您好?”钴蓝的双眼眨了眨,她很有耐心地再次问道:“请问您这里是是莱斯纳小姐家吗?”
“啊——啊啊!呃——是的。”贝拉两颊羞红,尴尬地开口,盯着人家看了半天这种不礼貌的行为,少女却一点不生气。教养真的是太好了。
“我就是贝拉·莱斯纳。请问您找我是什么事?”
“太好了,没有找错地方。”少女从腰带上的侧包中取出一只怀表,轻轻呈在她面前:“我想,这个东西对你来说,应该会很重要。”
“这是……”
贝拉拾起怀表,熟悉的质感让她手一颤,险些手滑掉下,连忙紧紧攥住。
一瞬间,她想到了最坏的可能。双目一下子模糊起来。
她把怀表揣在心口,嘴唇发颤,说不出话来,半天,她才缓过神,小心谨慎地,将怀表转了个个——并不精致,也不细腻,甚至有些潦草的铭文出现在眼前:
【送给贝拉·莱斯纳,我亲爱的女儿。欧兰的机魂说她永远喜欢你。】
“呜!”
她咬紧了牙关,想把夺眶而出的眼泪憋回去。心理一下子被名为‘悲痛’的存在填满,她张了张口,喉咙一下子嘶哑,只能发出风箱似的怪声。
“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靠着门框,跪下身来,手按在心间,仰头嘶吼着,却什么也发不出。
贝拉以为自己会大哭一场,结果什么都没有。
她随后就沉默下来,站起身,一下子似乎成熟许多,拍了拍裙子,眼眶通红,却是平静地问向少女:“谢谢您,教士小姐。这段时间以来,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莱斯纳小姐。”少女闭上眼,淡淡地说道:“您是个坚强的女孩,哭一场并不会改变我对您的看法。”
“不行。”贝拉扭头看向屋里的母亲,她又开始发呆,对着壁橱发呆。
她回过头,平静而缓和地说道:“爸爸走了,现在轮到我来保护妈妈了。”
“愿吾……机械之神庇佑您。”
“谢谢您的好意……对了?不知怎么称呼您?教士小姐?”
“克萝莎。”
月白头发的美人说:
“叫我克萝莎,就好了。”
“克萝莎小姐您一定还很忙,所以我就不耽误您了。”贝拉点点头,却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克萝莎微微感到好奇:“有什么疑问,直接说出来就好。力所能及范围内,我会尽力解答的。”
“劳您费心了——实不相瞒,我刚刚经历了一场恐怖的梦魇。在梦中的火场里,一个浑身漆黑的骑士,害死了我的父亲。”
“漆黑的骑士?”克萝莎重复这个词。
贝拉没有从她眼神中看出什么变化,摇摇头:“别在意这些事情——瞧我这脑子——您还很忙,请慢走。”
送走了克萝莎,她合上门扉,揣起怀表,走进客厅。母亲突然又回过头,一脸慈祥地看着她:“啊,姑娘,你来我家做什么?是来找小贝拉玩吗?”
贝拉点点头,脸上露出自然的笑容:“不,我是贝拉的教学牧师。是来做家访的。”
“啊!原来是牧师先生。请进,请进,您是喝咖啡还是茶?”
“不用劳烦了,伯母。我坐坐就走。”
“那怎么行,您且先坐下,我给您倒茶去。”
“不必了。咦?——莱纳斯太太,我怎么看不见莱纳斯先生呢?”
“我爱人啊……”母亲笑了笑:“他这会儿肯定在修理传送带,要么就是在给枪保养吧。”
“您一定很爱贝拉的父亲吧?”
“不。”母亲脸上露出少女似的羞涩:“我爱他极了,他是我的家人,和小贝拉一样,他们全部是我的至爱,都是我生命中的全部。”
贝拉揉了揉眼。
“牧师先生?呀,您眼睛怎么红了。”
“没事,工厂呆久了有些沙眼……”
贝拉的话越发哽咽。
“我……想了解一下学生的家庭背景,好对小贝拉的行为有些认识,方便把她培养成好孩子。”
这一番话几乎稀碎,不成段,但是母亲听的很认真,一旦涉及到孩子的事情,她就很认真。
“我很爱我的孩子,我的丈夫。虽然家境只是一般,但我会做好每一顿早饭给贝拉的每一天有好的开始,打扫干净房间让她可以睡的舒舒服服。我的爱人虔诚而敬业,他老实巴交,明明有好几次可以有机会升到三级教士,但都觉得自己不够格,就没好意思去自荐……”
“那,你觉得小贝拉是怎么看待你们呢?”
“啊——她一定觉得,妈妈是个大坏蛋,会用擀面杖把她赶回家吃饭。别人在街头玩耍时,爸爸带着她去组装机械,齿轮啊,弹簧啊……她一个女孩子,肯定不会太喜欢——所以,我爱人会经常和她讲副主任阿廖莎·齐格琳女士的故事。告诉她,机械之神不在乎性别,女孩子在机械组装,信仰上,不会比男孩子差的。”
她感叹一声。
“不过,她应该不会理解我们吧。孩子和父母,就是债务关系,我们借给她钱,让她不断长大,养活自己,并用债主的身份命令她做这做那……牧师先生,我是不是也做错了呢?她不会理解我们,还会把我们当成催命的债主吧?”
“她理解了。”
贝拉红着眼,抓起妈妈的手,嘴上按照角色的设定,苦涩地笑了出来:
“贝拉妈妈,小贝拉,一定会理解的。因为孩子是会长大的。她欠的债,会一点点还回来。”
“牧师先生,谢谢您。”
妈妈笑着,突然之间,她的瞳孔又极致收缩,陷入了某种呆滞。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
她声音又尖又细,像极了年轻的少女:
“离开我的房子!否则我的恋人莱斯纳会把你打得远远的!”
贝拉拭去眼泪,耐心地说道:“我叫萨玛拉,是圣主教的修女,不记得我了吗?你还托我给希洛神父过饼干呢。”
“啊,希洛神父!我知道。那个不老的美少年。”母亲一下子起了兴致:“不过还是我的莱斯纳最帅了,又帅又听话,非常疼爱我。”
“真的吗?有多疼爱呢……”
“嗯哼!他嘴笨极了,还有口吃,说出的话都不容易,所以每句话是真心的——比如说,他说我是最美丽的姑娘……”
她得意地说着过往的爱情故事。
鱼尾纹舒展,眉飞色舞,充满了幸福和甜蜜。
仿佛她还是那个少女,有一个老实巴交的教士在默默地爱着她,疼着他最心爱的女人。
她时而是少女,时而是母亲,时而认出自己,时而要唠叨着做饭。
不论何时,她的记忆里,都充满了家人,和爱意。
PS:
阿尔茨海默病是一种起病隐匿的进行性发展的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临床上以记忆障碍、失语、失用、失认、视空间技能损害、执行功能障碍以及人格和行为改变等全面性痴呆表现为特征,病因迄今未明。
65岁以前发病者,称早老性痴呆;65岁以后发病者称老年性痴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