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住院了，带我回去啦，好不好？”
“乖女儿，听阿妈的话，算啦。”
“你还那么年轻，怎么可以花那么多时间在我身上？”
“阿妈的身体阿妈很清楚，你不用再贴钱进来了。有这点时间，还不如去找个中意的男仔带给阿妈看。”
季丝琦的耳边一次又一次地响起了阿妈的话。她的阿妈总是想让她放弃自己，毕竟肺痨可不是什么小病。
季丝琦仍记得她小的时候，村子里有一个得了肺痨的阿叔。他的咳嗽声几乎传遍了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每当路过他的房子时，大家都很紧张地捂住了鼻子，生怕被他感染，自己也患上了肺痨。
其实大家也知道这样捂着鼻子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他们都能闻到那个阿叔咳出来的血味，带着一些铁锈的气息。但他们还是依旧这么捂着鼻子，离他远远地走过，脸上满是厌恶的神色，甚至带着一些憎恨。
当时年龄还小的季丝琦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也不想明白大家为什么这个样子，只是暗暗下定了觉心，早早就失去了父亲的她，告诉自己一定不能让自己的阿妈被这么对待。
所以每一次她的阿妈在劝她放弃的时候，她都只是岔开话题，和她说笑、谈天说地，也没有和她提过任何的男人，只是说还早、还早。
自己确实还早，但是对阿妈来说，时间似乎有些不够用了。
……
华灯初上，季丝琦坐在一个化妆间内。她已经换好了戏服，脸也已经涂上了厚厚油彩，描画出了旦角的脸谱，有一种别样的魅力以及气质。这些东西就像是一个厚厚的面具，掩盖住了她一切的真实。
面前的镜子的框处钳着整齐的灯泡，打亮着季丝琦的脸，方便她对着镜子上妆。季丝琦也正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是红白的油彩，显地柔美而魅惑，化了一半的眉毛的正前方正听着一根细笔，右手握着，僵持不动。
吱呀声从门口处响起，从门背后出现的，是穿着青灰色长袍的江清。
他走到了季丝琦的身后，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正视着镜子里的季丝琦，脸色有些担忧，“怎么了吗？最近你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你的眼睛里也没了以往的光亮，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到江清的话，季丝琦并没有回答什么，而是继续先前停下的画眉描眼。空气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安静，江清看着镜中正画眉描眼的季丝琦，脸上涂画着的是和季丝琦脸上油彩同样厚重的担忧。
“是因为钱吗？你最近上夜班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如果真的是钱的问题，那我多少也是能够……”
“不，你不能。”季丝琦打断了江清的话。
的确，自打阿妈病了之后，我在工作上所花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多了，被察觉也许很正常吧？不论如何，我也不能害了江清。他不过刚来到广州城一年多，好不容易攒下这么一笔钱，怎么能够让他将这么久的心血投入了一个看不见底的洞里呢？
季丝琦挽起衣袍，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向了门，“走吧，江清。”
此时，季丝琦回过了头，脸上满是厚厚的状以及黑色的眉毛眼眶，一眼望去满是柔美，以及望不尽的伪装。
江清嘴张了张，淡淡地吸了一口气，在停顿了一秒后就吐出了这一口气，头微微垂下，“是啊，走吧。”
聚光灯打向了戏台，将这个室内的戏剧院变得灯火通明。季丝琦在众人的面前，一边唱着戏曲一边用小碎步走上了戏台。
一段段美妙的音节从她口中吐出，尖细中但这温润，吹拂着众人的内心，这也让台下的王生越发中意她了。
王生就坐在台前的正中央位置，翘着二郎腿，身子斜倚在凳子上，右手抚摸着下巴，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盯着季丝琦。如此明显的意图，莫说季丝琦和江清了，就连台下其他稍微注意一下就能明白：这个叫王生的中年人或许真的喜欢听粤剧，但至少在现在，他肯定 更喜欢那个叫做季丝琦的旦角。
他这一坐、一看，便是两个半小时，直到这一场结束了。他也随之站起，熟练地走向了后台处，等待季丝琦去领取今天出的粮，就像那天在人间天堂一样。
刚刚转身走下台的季丝琦也看到了王生，并且也看出来了他的走向。不用猜，光是看一眼，季丝琦就明白了他想干什么。
回到梳妆台前，季丝琦正一个人卸着妆，并不是没有专门的人做这些事，而是她要求要自己上下妆。
她熟练地取下头上一个又一个的发饰，摘下发套、假发等，最后显露出的是光洁的额头以及有些显栗色的长发。紧接着，便是一层又一层地卸下脸上的妆了。
门再次被吱呀的一声打开，江清轻车熟路地走到了季丝琦的身边，右手提着装有二胡的包，不过今天的包看起来似乎有些股。他坐在了季丝琦旁边的凳子上，一如既往地托着自己的下巴，静静地看着季丝琦卸妆。
“这有什么好看的？”
季丝琦不止一次这么问过江清，她无法理解江清为何总是喜欢看着她卸妆，一开始还以等她卸妆后送她回家为理由，后来问多了，江清也只是回答好看而已。
“就是好看啊。”
江清腼腆地笑笑，依旧是用手托着脸，仿佛就这么看着她就能够满足了。
季丝琦从抽屉中拿出一块毛巾，放入了另一边装有水的桶内，在完全浸泡吸水了之后再将其拿出，用力拧干，手指被冻得有些发红。
她用毛巾轻轻地擦拭着脸，背对着江清，面朝着那黄铜水盆，“今天不用等我了，你就先回去吧。”
“可是你一个人，我怕……”
江清脸上满是担忧之色，眉头微皱，尝试着劝说季丝琦。
“没关系的，在你来之前，我每天都是这么过的。你看，我不也好好地做到了现在吗？”
季丝琦将毛巾仍会盆里，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在江清面前展示着自己的“完整”。最终站在他的面前，歪头一笑，眼睛也随之眯了起来，“所以啊，真的没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