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是我？’——噢，这可还真是个好问题。如果要列一个全世界最好的问题的榜单的话，那它一定能名列前茅。要想弄清楚这个问题，首先，我们需要了解‘我’的构成要素。在我看来，‘我’是由三种要素组成的——”
“第一是‘灵魂’——姑且这么称呼吧，这种潜藏在脑子里——或者其实根本就不在脑子里的，让人之所以独特而唯一的东西，是构筑人的深层基石。再次，是社会——也就是规则。唯有先制定框架，才能开始建造房屋。然后，就是过去——也可以说是记忆。光有一个孤零零的框架可无法成形，它就是充实房屋的装饰，也是给别人最直观的印象。”
“虽然记忆是如此的暧昧而模糊，以至于让人在回想起来时还要在上面重新添姿画彩，才能确认它的内容——即使甚至连这个内容，也并非是完全精确的。但是人们之所以能够从小到大、从过去到未来，都一直确认‘我’是‘我’，记忆的连贯性，在其中有着很大的用处。”
“否则你绝对没法把自己和那个掀女孩裙底的小毛孩联系起来——虽然我现在其实也想这么做……咳。然后，社会的约束，在很大程度上，与其说是让你知道‘我’是‘我’，不如说是让你知道‘我’是‘人’。”
“不过，这并不是说‘我’和‘人’之间就没有必然联系了，就算这世上存在着不把自己当人的家伙，那它首先也必须曾经为人。毕竟非人不会把自己认知为异类，唯有先知道‘人’是什么，才能知道对人来说的异类是什么。”
“相对的也可以说，一切不把自己当做异类的行为异常者，要么就是他们的行为还未超脱于人所能做出的行为上限，要么就是，他们生而为怪……”
“听起来似乎有点扯远了，就如同从地球扯到M78星云一般的遥远。不过你要知道，就算是奥特曼，也无法直接无视这中间的距离，而瞬间传送到地球上。所以，在这铺垫之后，我要说的即是——”
“‘我’是‘我’和‘我’是‘人’这二者之间，是必然要等同的。而当确认了这一事实，这一‘我是群居生物的一员’这个事实后，‘对比’就是不可或缺的了。”
“俗话也有说‘以人为镜’，作为群生生物的一员，通过观察他人的行为来确认自己的行为，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毕竟要知道的是，我们并非是什么一人等种族的生物，而是一个群体中的个体。”
似乎一直在等我说到这个方面，一直在静静看着我大放虚词的叶灵川，此时捉住时机，恰当好处的插入进来。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对于这个群体来说，个体的变化只要没有违背社会的规则，那无论这个个体变成怎样，都无所谓。”
“那要看是什么方面的变化了吧？”
“比如说。”灵川面露微笑，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芒：“无论个体的内心、甚至灵魂，经历了怎样的变化，只要它的行为本身依然符合规范，那对于这个社会来说就毫无影响。”
“真要这么说的话也没错……毕竟人的内心是最不可测的，有时候你甚至会讶异于自己下一刻的想法。就像刚才所说的，孩童时期的想法和现在的想法有着天壤之别，如果不是有着‘记忆’这一桥梁，你甚至无法确认幼年的自己的存在。所以，无论内里怎么变化，只要所表现出来的行为，依然符合‘这个个体’的规范的话，那就没什么不同。”
“甚至在，‘新的我’做得比‘旧的我’更好时，你不觉得‘新我’比‘旧我’更具存在价值吗？”
我诧异地看着叶灵川，只有在此时，陷入虚言时，我才发现，她似乎，有点不太对劲，但我却又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对。
“如果你是指人为了更好的适应当下，而做出巨大的改变，以让自己看起来更为……”我琢磨了会，却想不出一个更好的形容词，只能姑且说：“强大？的话。”
“那我只能说，这个‘新我’的价值并不比‘旧我’的价值高多少。”
“为什么？”她似乎有点诧异：“即使这个‘新我’能做得到‘旧我’所做不到的事，而‘旧我’所能做到的事，‘新我’也完全能做到？”
“怎么说呢……虽然我确实有说‘以人为镜’，只有了解社会的价值才能构筑个人的价值。但是，这并非意味着‘能为社会提供更多价值的人就有更大的存在价值’。如果只是为了成为所谓‘更好的人’，就一直只是看着别人的行动，而不关注自己的话，‘邯郸学步’、‘东施效颦’这些古话，我想就是对这种行为很好的诠释了。”
“毕竟，就算退一万步说，你成为了别人，那别人又是谁呢？”
灵川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种话来。她突然皱起眉来，似乎在承受着某种痛苦般捂着心脏，然而在我进一步询问之前，她却迅速变回原样，接着微笑着说道。
“但是我刚才说的并不是‘成为别人’这种问题不是吗？我只是在说，能做到以前所做不到的事，难道不是一种很好的改变吗？”
“虽然我觉得这两个话题是有关联的……毕竟，做得到以往所做不到的事，其中并没有好坏之别。而你之所以会认为这是好的，也是因为，你是从‘哪里’——从别的人或事物那里，确认到这是‘好’的，所以才会觉得它是‘更好’的。”
我想了想，说：“但是我要说的是，现在的你未必比以前的你更好，未来的你也未必会比现在的你更好……更重要的是，你……”
我的话并未说完，就再次被叶灵川插嘴了。
但是这次的插嘴，和刚才那只是单纯的表现手法不同。
这次，我是真的被插嘴了。
我睁大眼睛，愕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叶灵川。
嘴唇处传来了柔嫩的触感，温润的气息如同一条潺潺流动的溪水，从对面流淌而来，滋润着我干燥的唇舌。之后再从喉咙滑落而下，化为瀑布，冲刷着我的心灵，让我震撼得无法言语。
即使是虚言，也要借由实质的语言，才能脱口而出。而当你脑子里一片空白、语言的通道还被堵塞住时，无论你是怎样的虚言大师，此时也无济于事。
只能默然地体会着这份来自现实的甘露。
即使这份甘甜，对于虚言来说是比硫酸还强烈的毒液。
你也只能下意识地去品尝、去享受、去索求，然后沉溺其中。
或许很多人会说，虚幻的事物，才是让人逃避现实的最强的致幻药。
然而其实很多时候，现实，才往往是比鸦片、比美梦更为强烈的幻药。
一旦你体会到了现实的美好，你就再也无法逃离其中。
然后你就只能不断地去填补、去依赖、去索求，好让这种充实感永远存留。
一些人，或许能依凭着这份动力而攀上高峰，达成目的。
然而，对于我来说，它注定只能化为毒液，把我的立足之地腐蚀殆尽。
即使菩萨因为怜悯而对我垂下蜘蛛丝，我也无法顺着往上爬出深渊。
因为在见到光的瞬间，我必将被焚烧成灰。
而从灰烬中所诞生的新的事物，那不是我，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别的，什么东西？
迷糊间，我的脑海里似乎闪过了什么重要的讯息，然而，还未等那些念头从冰山下浮起，叶灵川就以更猛烈地攻势驱散了我的理智，温暖而耀眼的光芒填满了我脑海的每一处角落。
然后，我死去了。
之后，我诞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