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灵川？你怎么在这？”
叶灵川皱了皱眉头，把视线转向我身旁的两人，目光不善。就在我以为临到终末了，还要发生嫉妒误会这种后宫小说中的常见剧情，而立即张嘴想要立即撇清我们的关系时，我却似乎低估了灵川对现在状况的了解程度。
“留根，就是你们所说的‘世界核心’？”
两人却没有回答灵川的话，李霞对我解释道：“因为那个女人曾经被‘怪异模仿者’附体，还有着‘怪异源质’残留，所以当世界重启时，清除她的存在所花的时间就要更多，这也是为什么她能活到现在。而她为什么会在这——”
“那自然是我们引导她过来的啦！”谢莹接话道：“那个女人和你有着很大关系吧？所以我们想着或许你想见她最后一面呢。”
虽然她们两个嘴上说着为了帮我和灵川见面，但总感觉她们的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但我现在没空管她们的想法，而是问道：“最后一面……是，什么意思？”
“最后一面就是最后一面啦！无论你再怎么用虚言进行延伸也没法把现实导引到别的意思上哦？”谢莹现在甚至连掩藏都不想掩藏了，脸上满是揶揄：“那个路人甲该不会是跟你说过只要拯救世界，一切就都能恢复原样吧？那家伙确实很有可能这样对你说呢，不然也没法激起你的行动欲嘛。”
“虽然从大体上来说，他说的确实也没错——毕竟他的行动，是想要清除这个世界的漏洞，使这个世界变成真正的、完整地运行下去的独立世界。只是就算他能达成目的，那所恢复的世界数据，也只是暑假开始之前，这两个月所积累的一切记忆，是无法还原的。因为，这两个月的记忆本就是需要销毁的东西，‘世界’不可能留存有记录。”李霞解释道。
“他们——这些‘原住民’们，和你可不一样哦，‘主角大人’。”谢莹不无恶意地加重语气说出这个称呼。“你的记忆可是刻印在世界之上的，但他们，可就只有三个月的‘生命’而已。”
她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当然，如果你认为他们——或者说那边那个女人，和数据还原后的女人是同一个的话，那倒是没什么，只要认为她只是失忆了就好了，这才是‘正确’的解决之道吧……”她玩味地看着阴晴不定地表情。“但是，你做不到吧？不然的话，你也不会在‘怪异模仿者’侵蚀她的身体时，在得知对他人来说毫无影响后，仍一意孤行地去拯救她。”
“具有这段记忆的叶灵川”和“不具有这段记忆的叶灵川”，对我来说，真的就是判若两人，甚至连存在都没法被我认同了吗？
我真的有，执着到这种程度吗？
我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说道：“真的没有，办法吗……？”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那为什么还要，让我见灵川，你们就不担心我的心情会受影响，导致你们的目的失败吗？”我艰难地吐出这段话。
两人的脸上却泛起莫名的神色，特别是谢莹，脸上更是直接显露出不甘心的表情，愤愤地瞟了叶灵川一眼，在接触到灵川的视线后，又迅速移开。嘟着嘴，不满地说道：“虽然我们确实可以算作是‘你的分身’——但是，我们又确实是‘谢莹和李霞’。所以，对于这个曾经一手阻断我们的计划的女人，当然是想要趁这机会，让她出丑。以前的话，每到末世她都直接被消除了，而在正常情况下，我们也不应该对她造成额外的影响——所以，我们就想着，去告诉她世界的真相，好好看她慌乱的表情……但是。”
谢莹少见的露出一副落败的表情，低声嘟囔道：“没想到这个女人还是那么平静，居然一点也不慌张，反而还趁机从我们这套取了许多额外信息。哼，不愧是能打败我们的家伙，我就姑且认同她的实力好了。”一边说着这话，却扭过头去，丝毫不敢看向灵川那边。
你这是哪里的反派洗白后“不打不相识”的宣言啊……不过那时候，灵川居然给她们两个留下这么深重的阴影吗，她到底做了什么……我不禁好奇地朝灵川看去，看到我目光，她还露出微笑朝我点了点头，一如既往的温柔。
似乎是见她们两人对我解释清楚了，灵川这才朝我走来，而看见灵川走过来，两人立即像是老鼠见了蛇一般，飞快地离开我的身边，站定在不远处，装作在看风景般，把目光移开四周——特别是李霞那副面无表情的姿态，更让我觉得额外好笑。
灵川那时候该不会对她们施行杖臀之刑吧？不然这两个比‘怪异’还‘怪异’的家伙，怎么会对一介人类害怕到这种程度——虽然灵川确实也不是一般人就是了。想及此，我心中居然还有点隐隐的骄傲。
“她们两人把事情的原委和所谓的世界真相，都大略地告诉我了。唯独你的事情……”灵川看向她们，她们居然立即被吓得浑身一颤，吓得连后退都做不到。但灵川也只是瞥了一眼，随后转向我，笑容重新浮上来，轻柔说道：“本来我让她们带我来见见这‘世界核心’长什么样，看看有什么办法能解决掉……”
这次轮到我内心一颤，没想到居然再次被灵川瞄上了——即使是在双方都不知情的情况下。虽然上次被灵川瞄上时，被我用真诚的爱意和英俊的相貌解决了事情，但被她瞄上果然还是很恐怖吧……这点从不远处那两个抖得像筛子的少女就能看得出来了。
“不过，既然是你，那我就放心了。”她的这句话，却让我一愣。
我迟疑着问道：“放心了，是指……?”
她朝我伸出右手来，我没有躲避，脸上传来轻柔的触感，她抚摸着我的脸颊，语气轻柔说道：“我也能放心离开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却让我的心脏在片刻间骤然一缩，某种分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中流淌出来，想要顺着血液流动到身体各处，使我在这瞬间，有种“想要哭泣”的感觉。
然而，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瞬。
之后，某种莫名的力量重新封锁住这种情绪的浮动，我的内心重返平静。
现在的我，连用眼泪来表达悲伤都做不到。
“本来我还想着，既然连我都能留存到现在，那和小留签订契约的你，肯定也还在某地四处逃窜着吧——毕竟在逃跑能力上，你可是数一数二的呢。”
我装作不满地说道：“喂喂，现在的我可是很强的好不好，你可是才刚败给我吧？还有，那不叫逃跑，叫‘战略性撤退’。”
“好好好，那是你的谋略。”灵川的语气仿佛在安慰一个赌气的小孩般。
受她脸上的笑容感染，我的脸上也不由露出笑容。
“现在看来，‘小楚叶团队’一起迈向拯救世界之旅——这点是做不到了。”
“那是什么简陋的团队名字，还不如‘彩虹战队’。你的起名品味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糟糕。”
“既然知道就说出来嘛。”灵川捏了捏我的脸，装作不满地赌起嘴：“你还真是一点也不懂得讨女性喜欢呢，总是在不必要的地方实诚。”
“因为对象是你嘛，我又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愣了愣，某种复杂的情绪在眼里一闪而过，仅余温柔留存：“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呢。”
“不，我变了。我们都变了。”
我握上灵川抚上我脸颊的手，触感还是一如既往的柔软而富有弹性，看起来很是纤弱，虽然实际上扳手腕的时候轻而易举就能把我扳倒——当时我还以为胜券在握，灵川的卧室之行势在必行，没想到反被她敲了一顿晚餐。虽然在之后，我还是被获许参观就是了——，毕竟这家伙是练过的。
我正陷入回忆，突然感觉眼前的人向下坠去，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把她抱在怀中，但她本来轻柔的身体此时却重若铅块，猝不及防下我也被带着往地上倒去，所幸最后我还是及时反应过来，立即单膝跪地，避免了压住叶灵川的尴尬姿态。
直到这时，我回过神来，才发现，灵川露在裙外的肌肤，似乎正在逐渐透明化，甚至于连皮肤下隐藏的血管和青筋此时都暴露出来。
“诶，如果早知道你就是‘世界核心’的话，我就不来见你了，免得你看到我现在的丑态。”灵川脸上泛起红晕，看得我又是一呆。
但是眼前人儿的重量，却让我迅速反应回来，看着倍显虚弱的叶灵川，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或许是安慰的话，或许是反驳的话，又或者是一如既往地进行虚言戏语。
但到最后，我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即使是我的虚言戏语，在此时，也显得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甚至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看见我欲言又止的表情，灵川主动地依靠了过来，拥抱着我的身体，温暖的感觉包围着我，鼻尖缭绕的是熟悉的味道。
我焦躁不安的内心，渐渐平复下来。
我也轻轻地拥抱回去，没有言语，只有时间在其中缓缓流淌。
片刻后，她的声音在我耳畔轻柔响起。
“呐，留根。”
“嗯？”
“我其实，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呢。”
“嗯。”
“自那以后，我一直想找你说话。像是未来要考哪间大学啊，以留根你的成绩，虽然我们是不可能上同一所大学，但是在同一省市我想还是可以的。”
“你这说得还真是过分呢，诚实得伤人心。”
“对你我也没什么可隐藏的嘛。”
然后就因为这句与刚才相反的对话，我们就不约而同的轻笑起来。
笑了一会后，灵川接道：“其实，无论聊什么都可以。如果你不喜欢聊不确定的未来，那聊现在，说过去也行。只要，能继续和你说话就好了。”
“嗯，我也是，自那之后，一直都很想跟你说话。但就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在小留消失后的两周时间，我并未再去找灵川。
“你还真是一样的不会说谎呢。”
我轻笑了下：“又被你戳穿了。是啊，我想，我还是在害怕吧。”
“怎么，害怕我会再吃掉你？”灵川故意压低语气恶狠狠地说道，从口唇吐出的气息拂过我的耳朵，感觉有点痒痒的。
“怎么会。”我本想夸张地耸耸肩，但由于灵川的下巴正放在肩上，所以最后我只能在语气上进行夸大装饰。“不如说，能被像你这样的美少女吃掉，可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呢。”
“哼，你当时可是跑得挺快的。”
“那是你太过热情，我一时适应不过来。”
“怪我咯？”
“不然咧。”
“真是狡猾的家伙。”灵川嘀咕道。
“逃避是我的拿手把戏嘛。”我笑着回应道。
感觉环绕在我身上的手臂握得更紧了，但是耳边响起的话语，仍然是那么的轻柔，轻得只要被微风一吹，就会消失在空中。
“留根。”
“嗯？”
“如果，我真的消失——失去了这段记忆。那，你一定要好好对待另一个我……”说到一半，她似乎想到什么，不由得轻笑起来，装作埋怨道：“真是的，你对我现在的想法不都完全知道了嘛，如果是暑假前的我，对你来说岂不是什么小心思都逃不过。真狡猾。”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话语应对，只能微笑着应道：“嗯。”
“之前我带你去的那家面店，老板跟我说出新品了，还叫我带你去试试。那里的面很好吃吧？其实我是在考完试隔天闲逛时发现的，以前居然没发现有这么好吃的店，真是遗憾。不过现在你可以带暑假前的我去试试了，她一定会喜欢的。”
“嗯。”
“那边那两个女人的话你可以去相信，她们被我教训过了，不会骗你的。不过你还是要保持警戒心，小心一点——虽然我想这么说。但是，现在的你，很让人放心呢，根本不用我为你担心了吧。”
我喉咙一梗，轻声说道：“不，我还是不够成熟，还是需要依赖你。”
闻言她轻笑了下，拍了拍我的后背，笑骂道：“这时候才说这种话。”
我想抱得更紧，却又怕太紧的话，她反而会像肥皂一样从手中溜走。
之后，实在想不出什么话语，或者说是想说的话太多，这时候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们只是紧紧相拥着，连世界末日的喧嚣，在此刻也尽皆远去。
片刻后，我感觉怀中的身体似乎在颤抖起来，在我问出口前，她先一步出声。
声音依然轻柔，却近乎嘶吼，某种压抑已久的情绪在此刻如火山爆发，那是我早已失去的感情中的一种。
“为什么，我明明还有很多想要和你聊的，但是，我现在，现在，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一片空白。这种情况，明明不该出现在我身上。”
“嗯。”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要麻烦你迁就一下暑假前的我——不，这完全不是我想说的话！为什么都到这时候了，我还要说出这种话！”
“嗯。”
“你为什么那么迟！为什么一直都没发现我对你的感情！为什么一直都在逃避！你这个懦夫！即使，你回绝我也好——但是！你却连这点都做不到！还跟我说什么‘虽然无法回馈我的感情，还是要请我继续喜欢你’……你简直，简直是人渣！笨蛋！留根！”
“嗯。”我的名字果然变成不好的代名词了么。
“真是不可置信，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你这种人。而我又为什么会喜欢上你。”
“嗯。”
灵川抱得我更紧了，以至于有点疼，而她的身体，也颤抖得更厉害了，某种湿润的液体，浸湿了我肩上的衣物。
“你要忘记我，好好活下去……不！我绝不允许你忘记我！给我听好了！用凿子也好，电钻也罢，要把我深深地刻印在你的脑子上！什么暑假前的我，那种事情跟我没关系！我要你永远记得我！所以…所以……
“你要好好地、努力地活下去，不然，不就没人记得我了？”
某种情绪在我心中酝酿聚积，但每当将要爆发时，却又消散无影。
我想要哭泣，但泪床干涸，流不出一滴液体。
不是说人体有百分之九十还是八十都是由液体组成的吗！？那这时候不给我流出来，还想把体液留存到什么时候！
哭啊！给我哭啊！
我把左手四指压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往下狠狠一压——
“咔喇”。
我泪如雨下。
视野变得暧昧模糊，连感情也是，这让我能够顺利地表达出来。
“我喜欢你。”
似乎因为太突然了，她完全愣住，连身体也停止颤抖，片刻后，她恢复平静，轻轻叹了口气，笑着说道：“真是的，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人啊。”
“我爱你。”
“我也爱你。”
她的手抚上我的头顶，轻声说道。
“我真的，不想离开你呢。”
“嗯。”
“我还想，继续待在你身边，喜欢你，讨厌你，调戏你。”
“嗯。”
“我还是，那么——”
我的怀中突然一轻，紧握的双臂越过了空气，攀上了自己的双肩，右肩上还有着湿润的痕迹，但那道声音，却混杂在重新响起的夏日喧嚣中，已无法辩明。
一时间，某种巨大的、冲击性的力量冲开了内心的束缚，喷涌而出。
我体内的液体，以仿佛要流干殆尽的态势，无法抑制地，接连不断地流出眼眶，滑过脸颊，穿过空中，落到地上。
但是，还是太迟了。
我为之哭泣的对象，已经不在了。
即使我现在再怎么声嘶力竭，她也回不来，也听不到了。
在那个夏天的暑假，在那无数次的轮回中，只有这一次，对我是特别的。
因为，我活在了当下。
而她，只存在记忆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