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的话语(四)

作者:无名戏子 更新时间:2017/6/6 20:45:13 字数:6120

刚才和那两个家伙交流时就一直站着,之后他直接杀将过来,我更是连活动活动刚复原的筋骨的余裕都没有,就只能紧急虎化使劲全力逃跑,而灵川的事……也消耗了我大量的精力,更不用说这些一点也不懂得循序渐进、在教师上绝对是失格的家伙继而连三地抛出真相,更是让我的脑力大幅衰减。

所以,此时看着对面那个刚还杀气腾腾,才没过几分钟就一脸惬意的家伙,这种氛围的突然转变,让我真有种直接把他杀掉算了的冲动——不然现在这局面,就算我也想要放松,但又因为他的存在而不敢放松警惕,虽然只要把他打趴下就行了,但他现在一副手无寸铁的无辜样(?),我又不好意思下手。

啧,这该不会也在他的计划之中吧?用懒散来消磨我心志?

不过,真的、真的很想睡一觉。

就算因此而一觉不醒也无所谓。

或许一觉醒来就会发现,小留正一如既往地准备进行趾高气昂地踹我下床的行动,却不知道其实我早已醒了,而是在装睡等她前来这件已成为日常的日常——

果然还是,不太可能吧?

我在内心深深地叹了口气。

最后决定折中一下,转身朝一旁的红绿灯柱走去,直接倚在上面,略微放松一下腿部,同时又不至于让他离开我的视线。

“话说,正常来说的话,你现在应该——或者说你早就应该问我反叛的原因吧?”他突然说道。

“为什么要问?”我反而奇怪地说道:“你刚才不就自顾自地说出一大堆东西来了嘛?”

幸好他看起来也有在对敌时把内心话和盘托出的喜好,不然的话像我这种无论到哪都能作为反派典范的虚言玩家都不知该如何维持主角的威严了。

“诶?是这样吗?”他居然反而疑惑地侧了侧头,似乎真的在回忆自己刚才说出的话语中有没有涉及自己反叛的原因。

“……你这家伙,这种表情只有对好看的人才是卖萌,而你现在就只是在卖蠢而已。”我现在都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何种表情来面对他了。

他挑了挑眉:“你这不是连自己都骂进去了?”

他这话说得我一愣。

仔细想想,似乎,还真的,是这样?

他好笑地看着我:“刚还说别人呢,然后自己就卖蠢了。”他顿了顿,随后苦笑着说:“我们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啊?在末日的废墟里开创新时代表演——卖蠢艺术吗?”

我还真的仔细想了想:“双胞胎兄弟的卖蠢表演吗,听上去似乎挺有搞头的。”

“确实是听上去就很蠢的噱头,这时代还会以这老套的广告为卖点,说不定反而会鸡立鹤群——出乎意料的大受瞩目呢。”

“那就要考虑几个节目才行呢,比如‘人虎吞人’、‘留根根瘤’之类的。到时候看见老虎拿着鞭子在打人类让人类跳火圈什么的,又或者在独木桥两旁放满尖刺,让狗熊拿着鞭子驱赶人类踩着皮球滚动过去的样子,那种蠢样肯定能引起满堂喝彩吧。”

“让我猜猜?那头持鞭的老虎和狗熊都是你,而那个人类则是我?”

“诶呀,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看来我们果然一拍即合啊!”

“强行达成共识!”

“毕竟只有我会使用梦魇的投影能力嘛,不然真去驯服只老虎狗熊来啊?那样的话就不是双胞胎卖蠢表演,而是人类园卖身表演了。”

“喂,明明我也会幻术的好吧?能别只沉浸在你的独裁规划中吗?你这到底是寻求合作还是在寻求奴隶啊?”

“诶,你这说的是哪里话?像我这么注重声誉,情比金坚的大好人,怎么可能做出坑害你的事情来嘛。只是,你不是说你的身体机能能达到人类极限嘛,那这种危险表演自然让你这种体能健将来做比较保险啦。”

“你这个能当着老虎面调戏它家老婆也奈何不了你,公熊母熊更是挨不住你一巴掌的超人在说什么呢?”

“你知道就好。”

“……诶?”

“既然你知道我比你强,那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知道我很弱后就开始肆意彰显自己的力量,你简直是人类劣根性的标榜。”

“哪里哪里,我只是一介空有力量却没处使的一般人罢了,和你这位扛着拯救世界的旗帜义到处坑蒙拐骗的‘伟人’怎能相提并论。”

“不,其实真要说的话,我可从没说过假话哦?无论是第一次见面时跟你说的‘世界的构成’和‘我们的目的’,还是之后的多次交谈,我都没有跟你说过不符事实的假话吧?只是你自己对我的解说理解错误,这怎能怪我呢?”

看着他一副无赖的样子,虽然我很想反驳,然而仔细回想,他对我的的确确毫无隐瞒,并无半句谎言,而单单只是通过关键信息隐瞒和选用某些具有歧义的语句进行诱导,才让我对当前世界产生误解——不,或许也不能称之为误解。

只能说,他通过对我展示了冰山的一角,而让我误以为这就是冰山的全部。

即便全部都是实话,并且都是干货,也一样能让人离真相偏离得越来越远——具有这种话语能力,真不愧是具有我的英俊相貌和聪慧脑子的合伙人。

他眉头跳了跳:“虽然你似乎是在夸我,但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离世界终结还有多久。”

对于我突兀的话语,他丝毫不感意外地回道:“谁知道呢,我身边又没有时钟。就算我有时钟,上面所显示的时间也不会是时间终结倒计时,而是正常世界轨道的运转时。如果是正常的世界轮回的话,或许还能以三个月为时限进行预估,但现在……”他耸了耸肩:“估计就只有那位不负责任的‘神明大人’才能知道了吧。”

“‘神明大人’……她,到底是谁?”

他若有深意地看着我,面露微笑:“抱歉,只有这点我没法告诉你。只有当你直面最后时,自己去确认了。”

又是和那两个家伙一样的话。

“为什么?你们明明已经基本完全告诉了我有关世界的真相,为什么独独这点,却都不肯告诉我?刚才你不还说着自己不会对我说谎?现在就要把自己吐出来的话反刍回去?”

“正因为不会对你说谎,所以我才没法告诉你这件事啊。”他苦笑着摊开手,说出我意想不到的话语:“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没法说——因为我并不知道‘她’是谁。”

我皱着眉细细打量他的表情,而看上去并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虽然由于这些一个接一个并且还几乎每个都具有核弹当量的信息量的真相已经让我对此接近麻木,但他的这句话还是让我感觉很奇怪。

当然,就像那两个家伙说的,她们的记忆在每次轮回时都有部分信息被抹去,或许这个对神明的印象也会被抹去,所以这点或许并不会让人奇怪——但是,我却突然意识到一点。

既然如此,那两个已经成为怪异的家伙就算了,她们或许只是单单遵循“怪异的本质”而行动。但是,他呢?一直对拯救世界、拯救神明——或者说,拯救“她”表现出强烈执着的他,也是在遵循着某个“本质”而在行动吗?即使甚至连所要去拯救的事物的面貌都不清楚?

“我知道你的困惑,而因为这件事我也没法好好说明,所以我才会一直避而不谈——我想引导者也是这样的吧。不过既然你都提起了,那还是说一说吧。”

他倚着残壁站起来,但没有拍去身上的尘土,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首先声明一点吧,你之前说我现在的行动,或许也不过是因为我在欺骗自己——对于这点我要纠正一下,并非如此。”他正言道。“我或许确实是经常自欺欺人,就像你用虚言一样,我也用谎言去逃避掉某些不愿面对的真相——在承受能力上,我想我比你还差。因为你的虚言,好歹并非是无视掉现实,而只是对现实加以戏语。”

“但是。”他脸上露出少有的认真神情,声音平稳得如同在讲述某个常识。“唯有这点——唯有驱动我现在的行动的感情,并非是虚假的。并且,也绝非某种类似‘执着种子’这种前人所遗留下的影响,这是我在直面‘她’时所爆发的强烈感情的残留——即使,我现在甚至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

但他这句话非但没有拨开我心中的云雾,反而像之前的所有真相一样,只是让我心中的疑惑更为浓郁:“你虽然记得那时看到‘她’的感情,但却不记得那时的情景?”

“确实如此。”他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这是我的推测——虽然几乎每次轮回的记忆都会被消除,以此来维持世界的运行。但是,或许我们与‘她’第一次见面时的经历,还在‘她’的记忆中留存有记忆,因此,在‘主角’每次来到最终,见到‘她’的瞬间,那些过往都会重新涌入脑海,包括那时候最为浓郁的情感——”

他看着我,说出那个一直埋藏在我心底最深处的呓语。

“拯救她。”

那瞬间我的视野发生了某种扭曲,本就因为接连遭受真相核弹洗礼而残破不堪的脑海底下,仿佛在发出某种类似地震前的超声波般的鸣音,如同世界倾覆前的哀鸣,但即使是如此深刻的情感,却也只维持了瞬间,就被某种未知力量强行压下,几近崩溃的脑内世界再次恢复平静。

“怎么了?”注意到我的异常后,他朝我走了几步,关切问道。

“不,没什么。”视界如同被四十五度斜角攻击修理法进行维修的老式电视机般,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当然,对于‘她’的真实身份,我也是有点想法的,只是,毕竟仅仅只是推测,还是不要随便说出来扰乱你的判断比较好——我想引导者也是这样想的。”

“你刚才说的这些,都是和她们讨论得出的结果?”

“不,她们从不对我说出她们的推断。虽然她们确实给了我《谬箴》,但也仅此而已了。她们对我说的比对你说的少得多,上个世界,她们也只是对我说了个基本的世界面貌,大部分的真相,都是我自己根据各种杂七杂八的线索拼凑而成的。

“毕竟,按照她们的说法,她们和以往的主角,都不过是失败者,没必要因为失败者的经历而对现在产生误导。而她们的职责,也仅仅在于对某些恶性事件进行引导规避而已。根据《谬箴》记载,在世界终结到来前就因为其它事件死掉的主角可不少,而在那之前就死掉,世界似乎会直接重启,而没法见到‘她’。”

虽然之前的话语我都还没梳理完毕,但对于他的这番话,我还是强制自己进入思考状态,琢磨其中意味。

这时,他似乎想起什么,若有所思地说道:“或许,她们这次之所以会做出如此‘逾越’的行动,除了我具有‘改变的可能性’的计划外,你的行思的不同,和对灵川的改变,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我对灵川的改变?她们,很在意这个?

“这也只是我刚想到的。毕竟,灵川之前毕竟曾经‘打败’过她们吧?我们并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但或许因此,她们对灵川确实产生了某种感情上的因子,类似敬佩之类的?”

这倒确实有这种可能,毕竟是叶灵川嘛。

没想到即使到了最后,还是被灵川帮了一把。

“不过现在即使说这些,我想她们也不会出来承认就是了。”

话说那两个家伙不是说要等我们决出胜负嘛,现在该不会其实就躲在暗处,正偷偷地窥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并对此评头论足吧?

感觉以那两个家伙恶劣的品性,还是很有可能的。

“话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她们说是因为你的计划发生了变动,所以才决定来支持我,我想,那个变动的原因,应该不全是因为你想要杀我吧?我甚至有种感觉,如果不是你改变了最初的计划,即使到最后你想杀我,她们或许也不会如此决然地站在我这边。”

似乎没想到我会提出这个疑问,他愣了片刻后,才笑道:“是的,她们之所以把对我的‘期望’转移到你身上,我想确实和这个计划的变动有关吧。”

“那么……?”

他歪头想了想,然后才说道:“虽然或许不该跟你说……不过,也无所谓了。就说说吧。”

“其实呢,那个怪异对世界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毫无兴趣,它的本质纯粹是‘改变困境’——也就是说,无论这个边缝世界是变成完美的独立世界也好,还是彻底毁灭掉也好,只要能打破轮回,就可以了。对于这点,我想你也知道了吧。”

“嗯,从她们的言行中,确实或多或少察觉到了。”

“而我最初的计划,之所以请糖果女巫帮忙,复刻外界的‘特异点’,其实并非为了清除漏洞,而是为了使这个世界运算超载。”

这点她们确实也跟我说了,但是,之后他却更改了计划。

“嗯,但是后来我改变主意了。我决定拯救这个世界、拯救她。”

他就像在很平常的闲聊般,很平常的说道。

“所以,我决定等到世界终末,然后,说服她。”

“说服、她?”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当然,本来我是寄希望你身上的,因为我觉得是你的话,或许具有说服她的可能性。”他耸了耸肩,说道:“当然,最后如你所见,我决定亲自去说服她。”

难怪那两个家伙会说他天真呢,因为我想,在之前的无数次轮回中,“我”应该已经尝试说服她无数次了。

而很当然的,都失败了。

而他现在,则似乎还想走向这条老路。

所以最后,既然已经避免不了这条道路,那比起他的“谎言”,她们选择了我的“虚言”么。

“对于这点我其实也真是有点意外呢。我本来以为她们会更相信我的语言能力的。”他面露无奈地看着我:“但没想到,她们却选择帮助你。”

就在此时,我突然觉得眼前的世界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某种违和感从心头冒起,但又找不出违和的根源——不,应该说,违和的感觉四面八方都是,仿佛轻盈的空气化为了某种沉甸甸的重物,正向我挤压而来。

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所以说,你这家伙还真是一直都被人帮助呢,和我那时候完全不一样。我那时,在突然得知现在身处的世界,只是被某人独断专行创造出来的梦,而我则是其中的核心,还有在我之前还有那么多个‘我’。那时候,我还真是慌得不得了。”

他回忆道:“之后我为了改变世界,就一直在拼命地行动——因为如果不拼命的话,别说命了,连‘我的存在’都没了。但最后,还是失败了。虽然我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既然我再次醒来,并仍然身处这个轮回地狱,甚至还看到了另一个我时——”

他看着我,眼底却没有出现此时该出现的悲痛、愤恨、不甘之类的情绪,而是如同死水般平静,让我联想起那个少年眼中的空洞,就如此般虚无。

“我就知道,我失败了。”

等等!我知道哪里不对了!

他什么时候,居然站到我面前了!?

在我意识到这点的瞬间,被某种力量蒙蔽欺骗的五感和意识才恢复正常。

然后我才真正的“看到”,明明应该还在道路对面的他,此时已经站到我面前。

他的眼睛如死般平静,然后他平静地道出死的话语。

“你,已经死了。”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我分明感知到某种强大得不可匹敌,宛如火山、地震、海啸一般让再强大的生物也只能无能为力的自然威压,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并且,化为幻影,向他身前的我侵略而去。

宛如清风般拂过我的身体,却带来了死神的低语。

我的身影立即如同三维投影般被幻灭掉。

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欣喜,反而对眼前的状况一愣,随后意识到什么,熟悉的苦笑重新爬上他的脸上。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对着眼前的空气说道。

“你这家伙啊,还真是有够谨慎的,居然又来投影这一套,真没想到我居然会在同一条沟里翻两次船。”

我还因为刚才那股恐怖的力量而失神,若是没看错的话,他刚刚应该是欺骗了“死亡”,想让它强行降临到寿命未尽的我身上。

这家伙的语言力量,居然强悍如斯。

“看来,真的只能这样了。”

他似乎没有想要寻找隐身的我的所在,而是继续多眼前的空气说话。

他真诚地对我说道。

“请你,一定要拯救她。”

随后,他的身体如同被清风扫过的尘埃,片片解离,化为虚无。

而随着他的消失,身周的“世界”也像是即将破开的蛋壳般出现无数裂缝,纯白的颜色从中透露出来,片刻后,就像他的身影一般,悄然无声地消解退散,显露出真正的世界。

看来那家伙,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用幻术模拟了这片街道,我说为什么那么久都没有听到任何那些蔬果人造成的动静。

原来,这个世界其实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走向终末。

我看着眼前毫无缝隙的纯白之地,这里没有任何街道废墟,或者蓝天赤日存在的痕迹。

实际上,如果不是我此时确实是站立着的话,我甚至不能确定哪里是地面。

又或者实际上,我的确不是“站着”,因为在一无所有的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参照物,能证明“我是站着”的。

这里只有无尽的纯白,像是被有强迫症的顽童往画作上的每一寸都染满纯白一般,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它色彩存在的余地。

除了我的存在。

还有她的存在。

在看到她的瞬间,我就知晓了一切。

过往的回忆涌上脑海,抑制力早已消散不见。

所以,我知道了她的身份,也知道了自己为何会在这。

“你,又来救我了吗。”

“不,我是来杀你的。”

“是吗,你终于要来杀我了。”

在世界终末之地,这是我第一次,无数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与她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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