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老板还真是有气势啊。”
我回想着刚才那个让人印象深刻的人，他的标志性已经显眼到即使把他像水珠一样扔进大海，也依然能从**之中辨识出他的不同。
他的标示性和我至今所遇到的人完全不同，灵川、小留、小依、老姐她们即使也一样很显眼，但她们之所以显眼是因为她们根本不是清水，她们全都是个性十足得以至于自成一体的色泽，因此才能让人从大海中辨识出她们。
但是那位老板却不同，明明一样是毫无杂色的水，他却能做到让人一眼就能把他和其它清水区分开来，这种融于人群，而又别于人群的气质，实在让人感叹不已。难怪他会被称为“平衡世界”，这种亦近亦远的平衡技巧确实让人叹为观止。
“留根明明品尝不出老板的手艺，却能对人说得头头是道，你这种本事也实在让人叹为观止啊。”
“只是虚言而已，不值一提。”
踏进小巷，周边的高楼立即把炽烈的阳光遮住，仅余清凉和阴影在巷道里低语，声音轻柔得让大脑发出舒爽愉悦的信息。
在前方行走着的灵川转过头来对我取笑。虽然她此时行走在别人家门前的石砖地上，因此比在下方水泥地上行走的我高出一大截，但却并不显得居高临下，反而让我觉得是在并肩而行。
不过那些石砖虽然很光滑，却还是没能达到当镜子用的程度，实在让我深感遗憾。石砖同志们反光不足，看来还极需努力。
“看来留根你虽然舌头上的味蕾很迟钝，脑子上的味蕾却很敏感呢。眼睛也是。”
我若无其事地把目光从灵川行走的地砖上移向前方，假装只是在看风景。虽然我刚才也的确是想要看风景就是了。
灵川看见我假正经的模样，只是不在意地取笑道：“留根你说话的时候经常肆无忌惮，给人一种无所顾忌的感觉。但是一旦涉及到实际方面，却又青涩得像个孩子。”
“能让你高兴就好。”我只是平淡地回道。因为我知道我一旦和她在这方面上较真起来，吃力不讨好的绝对是盛产虚言的一方。
看见我反应不大，灵川也不失望，而是继续调笑道：“看你那两个黑眼圈，昨晚肯定兴奋得睡不着吧。”
我的黑眼圈真的有那么明显！？难不成我现在看起来真的就像变种的黄皮大熊猫？我还以为那只是那家伙的玩笑而已！也就是说我今天就像丧男一样顶着颓废的眼神和灵川在街上闲逛？不会吧……
“放心啦，别人看不出来的，只有我才看得出来。”
看着灵川那张狡猾的笑脸，我就知道我又被愚弄了。
“留根你总是喜欢在一些不必要的地方上较真，明明一直在说自己说的是虚言，但是某方面却像孩子一样固执。还有明明能和我一起逛街很高兴，即使是现在你心中也幻想着一些童话式的展开吧？但是却表现得和往常没有区别。真是矛盾呢。”
我表现得很矛盾吗？虽然要说我没有在心中想过灵川跟我告白，或者遇到什么事件然后感情加深这种状况发展的话那绝对是毫无虚假的虚言。但是，我却并没有表现出来，态度确实是和灵川在学校时一般无二，这是为什么呢？明明我对这次约会（？）期待得能让人突破物种束缚，变身成为熊猫。
为什么？
“我想大概是，和灵川在一起时会感觉很平静吧。”
“很平静么……”灵川喃喃地重复我的话。
“会有种现实的充实感。感觉，只要灵川在身边，就连我这种浮游不定的家伙也会稳定下来。就算我满口虚言，也是一个实际的人。大概就是这种充实感吧。”
“只要我在身边，你就会变成现充吗？那留根想要真的变成现充吗？”
叶灵川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来，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似乎又是一次日常调戏。但是我却并没有用虚言续接，或者说我用另一个虚言覆盖了这个虚言。我使用了少见的虚言二次方。
“不想。”我认真地回道。
灵川脸上重新浮起笑容，但这次我却分辨不出这个笑容的颜色。
“真是像小孩一样。”
灵川转过身，重新在光滑的石砖上稳定地向前方行走着。我也亦步亦趋。
“因为小孩都是满口虚言的家伙嘛。”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小孩的世界观还未被社会塑造成型，所以在孩子眼中世界充满着可能性。当然，对于群体的现实来说，那些都是虚假的、不可行的可能性，不利于社会的稳定。所以才会逐步把他们的三观诱导成有利于群体的繁衍的三观。不过至少在成熟之前，小孩可都是比我还厉害的虚言使呢，是值得尊敬的前辈。”
“真是虚言。”
“这就是我的本职。”
一阵微风从前方吹拂而来，灵川的马尾辫也随之微微舞动。在前方出现了岔路口。
由于只是本着往宁静阴凉的地方走走而随意挑选的巷道，所以这条小巷的道路我并不熟悉。虽然往后走我是知道能出大街的，我的记忆力还没衰退到记不住这简单的来路的程度。但是往左和往右，还有往前走是通往更深的小巷深处，还是连接热闹的大街，我就不清楚了。即使是我这种闲人，也没闲到会把这个小镇的每条道路都去一一记住。
灵川没有迟疑，一步步踏下阶梯，走到水泥铺就的地面上，然后穿过水泥地，继续踏上对面石砖，向前方继续前行着。
我则紧随其后，只是在通过路口时随意向右边岔路看去，一排排房屋在我的视线里延伸，一直到缩小成为一个点后消失不见。
“所以虚言就是你的可能性？”
“应该是的，毕竟它让我成为了我。”
“为了脚踏实地而虚构出空中楼阁，你不觉得这很矛盾？”
“听起来确实是像‘为了杀死怪物而成为怪物’一样的愚蠢，但是这就是我的现实，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可是逃避者常用的借口。”
“没办法，因为我很胆小无力。”
“但是矛盾是不能共存的。最后不是矛击破了盾，就是盾防住了矛，又或者两败俱伤。就算是逃避，把矛盾用作借口可是最差劲的方法了。”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是这对我来说是没办法的事，我已经维持那么久了，很难改变了。我只能选择相信我的矛盾是可以并存的。”
“没办法，没办法的。”灵川或许叹了口气，又或许没有。她速度不减的向前方行走着，声音则随着风传到我耳边，“留根你还真没有自主性呢。”
“没办法，这就是——”
“我可成为不了你的方向标。”
“……”
被打断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灵川打断了，这还是认识灵川以来的第一次。以前无论我说出何等荒诞无稽的虚言，灵川都会听完再做回复。不止是对我如此，对其他人亦如此。打断他人说话这种行为，是不存在在灵川的常理之中的。因为这是礼貌的常理，所以也是灵川常理，本应如此才对。
或许，从这时候开始——不，或许从很久以前开始，她的地基就已经开始松动了。但是，无论是更早前的我，还是这时候的我都没有丝毫察觉，或者说我是放弃了察觉。因此我只能没办法的继续我的虚言。
“我会努力跟上去的。”
我这样说道。
“努力跟你可不相配。”
她这样说道。
我还想要继续说话，但我却被拐角处炫目的日光闪到，眼睛下意识地眯了起来，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而虚幻。
灵川停止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我。不过由于眼睛还没有适应明暗转换，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喧嚷地人群声则从她身后传来，冲破了小巷的宁静，也同时带来了她的话语。
听起来像假的一样。不，我想那一定是假的。
“我可不是真理。”
我的耳际立即被现实的嘈杂声所淹没，连带那句风中的呢语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