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二天，“伪装者”的都市传说传开了。
第三天，“佘名是‘伪装者’”的传闻传开了。
第四天，“佘名夜晚袭击人类”的传闻传开了。
第五天，“那三名同学的消失，是被佘名袭击了”的传闻传开了。
现在是第六天。
“他该不会是把她们吃掉了吧？我听说这些伪装成人的怪物都很喜欢吃人肉。”
“他到现在都还没被警察捉住，该不是警察局里也有‘伪装者’吧，那样的话就说得通了。”
“有道理，这些怪物狼狈为奸。”
“喂，你们这么说，小心被他听到了。”
“别担心，正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我们是同班的，为了不引起怀疑，我觉得他是不会袭击我们的。”
“不过其他班的人就倒霉了。”
“……我觉得佘名他，应该不会是‘伪装者’吧。”
“你只是因为他脑子好，运动也好才这样说吧。别被骗了，这正是它们的伪装。”
“不，只是……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坏人……”
“你就是太天真了，有很多人啊，是不能光从外表去判断好坏的。新闻上不是也经常有这种报道吗，表面上做着善事，背地里却做着肮脏的事情。”
“对了，我还听说它是用铅笔杀人的诶，因为这样就不会被发现携带凶器了。”
“咦？文具杀人魔吗？‘伪装者’的身份真多呢。”
我在讲台上擦着黑板，听见后面的女生在低声交谈着，而有几个男生听见她们在说这个话题，也插话进来。
这些传言一开始只是女生之间传播，然而渐渐的却连男生之间也开始谈论起来。并且还不仅局限在我班的范围，我甚至还在操场上听见过其它年级的人谈论这个新的都市传说。
这种传播速度实在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甚至可以说，夸张到，让我觉得恐怖。我也曾想过找那两个少女谈谈，毕竟一开始知道这个传说的，应该也就只有我们几个人了，虽然那时候教室里也还坐着其他人，不过他们应该不会对我们的闲谈感兴趣才对。
但是之后我就放弃了。因为都市传说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要传播出去的，或许她们也只是和朋友闲谈而已，也没想到局面会发展成这样吧，所以我也无法怪罪她们。
况且真要说的话，我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所以我也知道，当一个传闻传播开来时，想要遏制住，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特别这个传闻还有着特殊性，它无法通过传闻的对象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自己来消除谣言，因为那都能用“伪装”来解释。还有这也不是一般的谣言蜚语，它是“都市传说”，建立在现实上的虚饰产物，所以一开始的人诽谤对象时，也只是带着开玩笑的想法，并非直接的恶意，直到传播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也开始对自己说出的玩笑话信以为真。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身为创作者的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佘名慢慢被孤立，而毫无办法。因为，就算我站出去说这都是我随口胡说的，估计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吧，反而只会让我成为维护“怪物”的同伴。
不过人类都是忘性很强、喜新厌旧的家伙，只要再过几天，就会有新的都市传说出现，然后这个谣言就会很快被遗忘掉吧。
我这样自我安慰地想着，回到座位上，并与前排的少女们继续最近的新鲜事的高兴的闲谈。
此时的我并未知道——不，我其实已经知道了吧，只是我刻意忽略掉了——这些人对于传谣的乐趣，是多么的热衷，以至于达到病态的程度。
到第九天，佘天病了。
班主任并没说佘天生病请假的原因，也没提最近传得火热的谣言，只是在讲台上略微一提，说佘天因为生病，所以请假到身体调养好为止，有可能这个学期都见不到了。
然而，传言并未因佘天的病退而消热，反而愈演愈烈，大抵都是“畏罪潜逃”、“其实已经被警察捉走了”、“这个怪物终于离开了”之类的话题。
没有谁因为传谣而被责罚，也没有谁因为传谣而被伤害了，这些话都是“别人”说的，“我们”只是在转述而已。
我本来因为自我安慰而镇定下来的心，在看见这个场面后，第一次对所谓的人性产生了质疑，看着班主任平淡地叙说的样子，我甚至有种想要站起来斥责这些蠢货的冲动，然而绝望化为某种粘稠的物体包裹着我，挤压着我的胸口，我的嘴张着，却吐不出任何气体。
——你也想，被变成怪物吗？
窒息让我脸颊发红，最后我只能狠狠地吸了口浑浊的空气，紧闭上嘴。
也闭上了我刚打开不久的内心。
到第十二天，呈火热中天之势的谣言，不断被有心之人煽风点火，根本不见有丝毫减弱的迹象，然而，就在这天，“它”被某种强大的事物截断了，宛如在此之前从未出现过一般，被强力消除了。
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兴趣去知道。
第十三天，佘名并未回来。
第十四天，佘名并未回来。
一直持续到期末考试前两天，佘名都没有回来。而有关它的事情，也和我想的一样，被渐渐遗忘了，不止这个谣言被遗忘了，连佘名这个存在，都被可以遗忘了。教室里的那张本属于佘名的桌子，也被老师叫其他同学坐上，填补了这个空缺。于是，这间教室重返往昔，而在往昔中，并没有名为“佘名”的存在。
我并未理会这些事情，而是一味的埋头学习，这些天甚至不再和前面的两名少女有所交流。不过在脑子闲暇之余，胡思乱想之时，我的脑海中还是不免冒出几件事，那就是，两名少女貌似自第十二天之后就很少外出了，基本都是待在教室里，而我那沉闷的同桌，自那之后，反而经常出去活动，不知道去做什么。
现在也是，上课铃都响了，教室基本都坐齐了，那家伙还没回来。
算了，这些事情和我无关。
我放松一下后，继续埋头看书，沉浸在学海中。
话说，我现在这样，不就像以前的同桌一样了嘛，难不成我和他互换了人格？
我自嘲地想着，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惊呼声。
我疑惑地抬起头来，然后看见一个人大步走进教室，并且目标明确，径直往这边走来。
这是哪班的同学来这里找朋友吗？
他站在了我眼前，脸上还能看出紧张，但是他的眼睛确实直直看着我。
“我，认识你吗？”
对于我的疑问，他松了口气，刚才的紧张荡然无存。
然后他露出了微笑，很阳光的，大男孩的微笑。
随着微笑降临的，是一支铅笔。
那是支很普通的铅笔，笔头很尖锐，看得出来削得很用心。
它迅速地破空而来，凝结着一个复仇者的全部心意。
但是在我眼球上，这一切却仿佛静止了，它缓缓地在我眼球上放大。
原来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啊。
“‘我的过错’？”
柚柚奇怪的重复我的话。
“恩，这都是‘我的过错’。”
我再次肯定的说出这句话。
“是吗？”柚柚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随后说：“那你现在看到这场景，还有什么感想吗？”
此时我和柚柚就站在静止的他的旁边，他脸上释然的微笑，和紧握的铅笔都倒映在我的瞳孔上。
“‘原来怪异，是这样诞生的’。”
是的，这是我有史以来最接近的怪异的时刻，甚至可以说这个怪异就是我一手早就的，‘它’在我眼前诞生了。而现在回想起来，其实那时候我所临时想出的游戏方式，就是“怪异”的诞生方式。
虚构前提，描绘形象，指认怪异——虚构真实，堆积沙堡，投影现实。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我发现了都市传说的形成要素。
高一时的“三人成虎”事件，身为加害者的我，亲眼见证一手造就的“怪异”诞生膨胀的我，要说这个事件对当时的我有什么影响的话，答案就是——
完全没有影响。
做对会有奖励，犯错会被惩罚，这是维持社会秩序的必要规则。然而，当时的我，当时造出“怪异”，成为“怪异”流传的根源的我，既未得到奖励，也未遭受惩罚。所以，“没有任何影响”这件事本身，就影响到我，并成为我心中根深蒂固抹之不去的阴影。
“喔呵，既然你认为这都是你的过错，现在重返现场的第一感觉，居然不是道歉呢。”
“这点确实很糟糕，但这确实是我此刻最强烈的感觉。看来我确实一直是个很糟糕的人呢，不然也不会做出这种事，还自欺欺人了。”
“你是不是很糟糕的人我不知道，但是你是很奇特的人这点，我是知道了。”
我奇怪地看向柚柚，她坐在一张课桌上，一双大白腿毫不在意的在半空摆动着。
“做出这样的事，我还不糟糕吗？”
对于我的询问，她反而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笑了一下，歪头反问道：“是你做出这样的事？”
这是什么问题……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难不成你要说这其实只是另一个平行世界所发生的事情，然后因为和这个世界产生了某种联结，而让我获得了那个世界的记忆？还是说因为我只是当做游戏随口一说，并没抱有诽谤他的恶意，真正的凶手是那些传谣的人？我反而是受害者？
不，“我”是凶手，这点是确凿无疑的。
“你确定那是你吗？”
……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就站在后面吗？”
随着她的指向，我看向后门。在那里，“我”正从外面走进来，并且也因为这突发性的一幕而睁大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