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压抑已久的感情如同泄洪一般猛地爆发出来，各种往事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回溯。
我回头看向前排的两名少女的侧脸——果然，她们的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这副表情和被佘名刺伤的，我的同桌一起，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啊，没错，应该是这样才对。
那时候，我看到了人类化为怪异，受害者变成加害者，加害者变成受害者的瞬间。
而我既不是加害者，也不是受害者，我是旁观者。
然后在那瞬间，“我”变成了怪异。
“你的自我认知障碍未免也太严重了吧，在我指出来前，你居然甚至都没察觉到那是你……不，还是说，你其实早就知道那是你了呢？”
我默然无言，只是看向外面的天空，那里万里无云，形成一面清澈的镜子。
她走到我面前，挡住了我的视线，赤脚的她身高和我平齐，我的眼睛只能倒映出她蔚蓝如天空的双眼，那里显现出面无表情的我。
“难怪我看不清你呢，你的里面，有着太多人的残渣。”
她直视着我，断言道。
“你这‘伪装者’。”
终于被人揭开这层面具，不知为何，我反而觉得浑身轻松。
看来是到了我的自白时间了。
（14）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我首先发出声明。
“我倒是觉得这是现在的事。”
她嗤笑说道。
我无视她的话语，继续说道。
“简单来说，就是那时候我被‘它’吸引住了，所以就尝试对‘它’进行了模仿。”
“然后就变成现在这副满口虚言的模样。”
“不，并非因为‘它’的原因，我才变成现在这样。‘它’对我来说，不过是个导因，就算没有‘它’，我也一样会变成这样。”
“否定过去就那么好玩吗？”她脸上挂满了嘲讽的笑容，她坐在课桌上，仰着头斜视着我。“你以为你否定过去，就能稳定现在吗？”
“……因为我就是只存在现在的人嘛。并非我否定过去，而是对于我来说，过去真的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暧昧模糊，虽说确实是过去构筑现在，但也仅此而已了。构筑完成后，过去就失去意义了。”
“真是冷漠的家伙呢，不过如果真像你这样说的，过去的东西就是已经过去了，那你现在为什么还会受到过去的影响呢？别跟我说，现在构成你的核心——虚言，不是在‘它’的基础上进行的延伸。”
“……揭开别人的伤疤就那么好玩吗？”
“那当然很好玩啦，我最讨厌的就是看到有人逃避真相，所以强行把真相砸在别人脸上，是我最热衷的事了。不过现在感觉就没那么好玩啦，因为你这不是在笑着嘛。”
诶？我，在笑？
“一副‘啊，终于有人懂我了’、‘我的伪装被人看穿了，真是让人兴奋’的恶心表情。”
“喂喂，什么兴奋啊，我虽然是绅士，但可不是那种绅士好吧！”
我叹了口气，无奈的表情被微笑的面具覆盖上。
“你可还真是直言呢，那个家伙让你做侦探还真是个正确的选择。”我紧接着说：“不过，这到底是真正的你，还是你的另一副面具呢？”
“你有察觉到违和感吗？”
“没有。”
“那现在的我是不是一副面具又有什么关系吗？既然我的表现在你眼里是真的，那现在的我就是真的。就像你现在这样，不也是一副寄生别人的面具。”
“你还真是穷追不舍呢。”
“因为这是我答应过的事嘛，所以我自然会做到最好。”
“我开始想收回‘那家伙让你做侦探是个好选择’这句话了。”
“如果我是侦探的话，那这一定是有史以来最无聊的推理剧。你这个家伙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心病所在，就算我不说，这个过去对你其实也没什么影响吧。”
“那倒是确实呢……只是，有些事情，就算自己明知道的，但还是要有人来点明，被人来推一把才行。”
“快点说正题吧，也好快点结束这场闹剧。”
我也坐上课桌上，和她面对面，开始这个过去的叙述。
“其实真的没什么好说的。那时候我就像刚才所说的一样，基本上只埋头于自己的个人空间之中，对其它事物没有兴趣。然后就在那天，我这同桌为了勾搭妹子，居然临时编造出了这一场对‘怪异’的推理游戏，这引起了我的兴趣。所以其实他们的对话，我一直都在听着，只是在假装看书而已。”
“偷听别人对话，你这可还真是恶趣味呢。”
“在公共场所说话，并且就在我旁边，这听到也算正常吧。”我无奈说道：“而在那之后，‘伪装者’的事件发展我也一直在关注，所以相比于说了就不在意的同桌，我对‘伪装者’的发展趋势更清楚。”
“所以我也了解到了，有人在这其中推波助澜，并且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两个少女。”
我看向柚柚旁边的两名少女，静止的时间把她们那瞬间显露的笑容凝结住，连眼睛里的得意都分毫毕现。
“她们确实很有手段，有可能是因为对于‘怪异’的本质很有了解，所以才会那么轻松的就放大这个谣言一样的‘新都市传说’。我想她们也察觉到了，同桌那时随意的游戏，其实就是怪异的形成要素，这可能就是她们想要破坏同桌的人生的原因。当然，也有可能是其它微不足道的原因。因为人类互相伤害，向来不需要太多复杂的理由——况且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们算不算是人。”
“我静看着‘伪装者’传说的蔓延，想要看看它能发展到怎样的程度。直到第十二天，这场燎原大火，却突然被浇灭了，毫无预兆。然后我开始好奇，是怎样的力量才能强行遏制住这场谣言的蔓延，我就开始根据以前掌握的信息，四处游走，然后我找到了那个遏制大火的人。”
“人？你是说，一个人以一己之力阻断了这场荒谬的灾难的蔓延？”柚柚听到此，不由得也好奇起来。
看来她也知道了正面对抗、并且还强行遏制了这个谣言是件多么难的事。因为它的产生原因荒谬无比，这本来就只是一场虚假大火，正因此，除了让它自行熄灭外，实质的外力很难对它产生阻挠。
但是，就是有这样一个人，她不但阻断了大火的传播途径，还直接浇灭了大火的源头。
“恩，那是我和叶灵川的第一次见面。”
“看你这表情，看来这是个对你很重要的人呢。你这个家伙居然也有重要的事物吗？”她玩味地看着我。“你，很喜欢她吧。”
“什么叫‘我这个家伙’嘛，我在你看来就那么不堪吗……”我无奈地反驳道，接着说道：“不过，喜欢么，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喜欢……”
我回想起那天我来到灵川面前，忍不住好奇向她询问，她是怎么做到的。
而对于我这个突然到来的陌生人的问题，她只是默默的合上书本，抬起头来看着我说：因为太吵了，所以我就灭了。
“真要说的话，那时候我是被她折服了。被这个外表看起来只是一般的女子高中生的人折服了。所以我就迈出了我的第一步。”
“这就是你模仿你这个可怜的同桌的原因吗？”
“或许吧。毕竟，那时候我对于和人交流什么的真的不太懂啦，所以就只能模仿离我最近的，比较会说话的人了。只是没想到模仿过度了，居然连这段记忆也搞混了。”
我的“思维游戏”的雏形，其实也是从这个推理怪异的游戏中衍变而来的。
建立在虚无之上的存在，予无意义的事物以意义。
“哼，看来就算是现在，你和人交流的能力也没有增强多少，在女人面前谈别的女人，你果然还真是一点都不会说话。”她假装嗔怒道：“连我的美貌你都不为所动，看来她一定是个更漂亮的美人吧。”
“这个……虽然灵川也算清秀，但其实客观来说，还是你比较好看。”
“哟呵。”她挑了挑眉，戏弄道：“居然还真的会夸人了，你就不怕你那小美人听到跟你反目吗？”
“这只是，怎么说呢，对你帮助我的一点谢意？如果灵川在场的话我绝对会说灵川是天下第一美人，咬死也不松口，所以你也别有告状之类的打算了。我也绝不会再说第二次，所以你也别想录音了。”
“啧。”她咋了下舌，一脸被揭穿的不满表情。
敢情还真的被我说中了啊！
“……你这家伙的性格，怎么比我还多变、别扭。”
“哼哼，因为我好歹也是女性嘛。”
“真有说服力。”
“然后呢？”她也不再纠缠，主动返回正题：“你就顾着和你那小美人卿卿我我，所以抛弃你那可怜的同桌了吗？”
“别说抛弃那么难听嘛，那时候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那么严重……因为那时候谣言都完全消散了，我也没想到，佘名他会真的做出这种事……谣言的源头一向很难查到，特别是这种‘都市传说’，现在回想起来，他之所以会知道同桌是这一切的源头，应该是那两个少女不甘心就此结束，说给他听的。”
“而在那之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加害者变成了受害者。同桌因为被戳伤眼睛而休学，佘名也差点锒铛入狱，只是听说好像是在同桌的要求下，最后佘名只是赔偿了些医药费，大概是内疚吧。而佘名之所以专门挑在期末考试前两天来这做这种事，我想他的目的应该是不仅报复同桌，还包括惩罚那些传谣者吧。然后，如他所愿，在两天后的考试中，班上的学生的成绩集体下滑。不仅班上的，整个年级的整体成绩应该都有下滑，不然我这个成绩一般的家伙，也不会因此而被分到了尖子班，和灵川分到同一个班级里，虽然也只是待了一个学期就是了。”
“然后在那之后，佘名和同桌的消息我就没去打听了，所以也不知道之后的事情发展怎样。不过那两名少女，我倒是好奇地去打听过，然后发现她们在那之后也都退学了，转去别的学校了，所以之后我也不清楚了。”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有关‘镇中的伪装者传说’的全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