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轩然第一次来襄阳城，脚步却并不犹豫，一路向西北方向走。
如果夜晚从襄阳城上方俯瞰，就会发现整个襄阳城西北方的灯火最为璀璨，亮如白昼，极尽繁华。
大晋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城池最中央是官府公家的地界，北侧是城主府及权贵的聚居地，有重军把守，东侧则多建着专为修士提供的设施，百姓日用零零散散皆有分布。
而烟柳花巷、赌坊酒肆之类彻夜不息的销金窟大多集中一城西北。
原因很简单，普通平民和真正的修士虽然共同生活着，但本质上这还是两个不同的阶层。
二者力量天差地别，若没有管束，普通民众恐怕寝食难安。
所以一些释放积压情绪的娱乐场所，要与修士离得远一些，官府近一些，方便管理。
不然平民和修士出了事，修士仗着优势转身扎进修士堆里，护城军调查起来举步维艰，因为打不过的修士实在太多了。
当然，远也只是相对的，这点距离对修士来说依然来去自如。不过隔着一个政府机关，修士惹出事来想平安回去，多少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秦轩然要去的死斗场也在西北方，不过是在最边缘的地带，仍归官方管理。
很快秦轩然走到死斗场前站定，四周人流如织，冷风拂过，耳边是无数人震天的疯狂嘶喊。
死斗场外墙是石砌的，没有门，只有一个宽阔悠长的甬道，连接到死斗场内部，从这头能看到尽头的光亮。
虽然有许多人顺着通道匆匆来往，但这甬道却仍给人一种渗人的感觉，像是张开巨口待人进腹的猛兽。
因为那些令人狂起鸡皮疙瘩的疯狂嘶喊就是透过这里传出来的。
秦轩然抬眼望去，在死斗场正上方夜光石的照耀下，只见墙面有一个怒目圆睁的黑脸罗刹浮雕。
秦轩然平静地注视着罗刹的脸，缓缓吐出几个字：“罗刹殿。”
死斗场分白天与夜晚两种。
若修士有仇怨非要在城内解决，那就得白天去西北角的死斗场签署协议，在官府监督者的见证下使对方毙命，自有官家或者死者家人处理尸体，不可伸冤。
至于晚上，死斗场也是开放的，而且热闹非凡，远非白日的冷清可比，但那时的死斗场归另一家半官方的组织管。
罗刹殿。
或者说罗刹殿的死斗场才是真的死斗场，为观赏、杀戮、博弈、财富而存在的死斗场，而不是白天那种所谓公平决斗。
“左温城的罗刹模样似乎与这个罗刹有些许不同。”秦轩然心里想着。
左温城是襄阳城旁边的城池，秦轩然过去经常光顾那里的死斗场，他注意到左温城顶上的罗刹浮雕模样却和襄阳城的不太一样。
片刻后，他移开视线，按规矩给死斗场交了入场费，便信步闲庭走进了犹如深渊巨口的甬道。
甬道深远，当秦轩然走到尽头的时候，视野豁然开朗明亮，耳边的狂躁的浪潮一声高过一声。
突然的刺眼亮光让秦轩然不由眯了眯眼，他适应了几秒光线，顺着左侧的台阶往看台上走。
看台上粗略一看有几万人之众，群情激奋，甚嚣尘上，与赌坊那种响亮而清晰的喧嚣不同，周围的呐喊带着空旷的回响，模糊却更加震撼，每个人的眼里或多或少都带着点嗜杀又疯狂的影子。
秦轩然边走边往场下看去，中央的场地很大，被规划出大大小小不同二十四个圆台，台上有淡如薄烟的防御阵法笼罩，隔离内外。
除了最中央极大的圆台外，此时几乎每个圆台上都有人厮杀战斗，仔细看甚至还能发现有处圆台上竟然是七个穿着破烂囚服的人与虎形巨大妖兽混战一团。
那虎形妖兽近七尺高，皮毛黯淡，双眼赤红，嘴里咬着一个人的尸体在疯狂吞咽，似乎是饿极了，其余人趁此机会疯狂围攻，刀砍斧劈。
然而即使武器在手，他们也仅仅是破开了妖兽的外皮，鲜血直流，但却不足以致命。
妖兽撕扯着口里的食物，嘴里发出一声低吼，只是爪子一扬就将一人肚子划破，血淋淋的肠子掉出一地，场面顿时更加疯狂！
关注这里的人同样癫狂，死亡在这里仿佛成了兴奋剂，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
秦轩然随便瞥了一眼，看到某个兴奋燥热的老兄当场脱起了裤子，然后被四处巡视的罗刹殿修士拷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早该习以为常的场景，这次竟然让秦轩然心里升起了一些不快。
如果柒柒也在这里……
他揉了揉额角，觉得自己考虑的事情有些奇怪，他又摇摇头，才驱散了有些混乱的想法。
类似的事在此地比比皆是，所以巡视的人员遍布每个角落，死斗场不是法外之地，死斗台里才是。
无论坐在看台上的是修士还是普通人，都期待看到挣扎、死亡、不甘，他们沉浸在这种近乎“自由”的情绪里，宣泄着，透支着，不可自拔。
秦轩然漫无目的地走着，手背微烫，他明白是鬼面在吞吃那些肉眼不可见的暴戾、嗜杀的情绪，这是鬼面力量的源泉。
秦轩然虽然也看不到那些东西，但他能通过鬼面隐隐约约感觉到鬼面在汲取那种力量。
每当这种时候，他心底的杀意就会越发抑制不住，他一直怀疑鬼面在通过这种方式潜移默化地影响自己。
现在他能轻易自控，但长此以往，几年后鬼面的力量或许就会脱离他的掌控。
那时他的心灵意志能否抵抗无尽的杀意，又会不会成为一个只知道杀戮的真正疯子？
一切未可知。
按理说正常人应该是担忧自己成为魔头，可秦轩然担忧的地方不一样，他认为自己就算成为魔头也无所谓。
杀十人、百人也好，甚至屠城也罢，他不在乎。
但倘若失去理智之后他没能来得及杀掉姬无涯，就被其他自诩正派的人士斩杀了呢？
这种可能性很大，所以秦轩然一直以来，都在有意控制鬼面吸收的度，哪怕只要喂它吃的，就能从鬼面那里获得无尽的好处。
就在这时，**厮杀的圆台上战斗结束，众人齐心协力，在死亡的威胁下顽强拼搏，终于战胜了强大的妖兽。
可是场上唯一一个四肢健全的人都站不住脚了，精神似乎有些崩溃，因为他们八个囚犯经历这一场战斗后，死了五个，剩下的也断臂断腿，惨叫连连。
裁判撤去防止内部逃脱的防御阵法，上来冷冷地宣布：“活着的人，你们的死刑将延缓一个月，一个月后可再申请参与生死斗。”
接着突然有几个身穿黑衣的年轻人走上了台，竟直接坐在那些死尸面前打坐修炼。
秦轩然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幕，黑眸深沉。
“罗刹门的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