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姐弟
step one
“后悔么？”
“嗯？”
“看着自己的存在被逐渐抹去，然后再没有人会记得你。”
“这世界每天都有那么多人默默无闻地死去，我并不是最平凡的那一个。”
“你呵，还是以前的苏亦安让我欢喜。”
“琉儿，我依旧还是苏亦安。”
“我知道。”
“可现在的我，是身为【时溯】的苏亦安，而不是身为人类的苏亦安。”
“我都知道。”
“……”
“嘻嘻，但是我也很喜欢现在的苏亦安啊。”
“孩子，你还有什么疑问？”
没有风透进来，铜座青灯灯焰里的人影却摇曳起来，烛芯似乎又黑了一小截。
“岚儿，汝——”
老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没事的少历，你的命线将尽，我也不会苟活。”那人影一脸平静安详。
“……不，暂时没有了。”
看见老人投过来祈求般的眼神，苏亦安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也不忍心多问，只好作出如此答复。
“唉，少历你——”
老人痛苦地摇了摇头，示意青灯里的人影不要再说下去了，说话间，灯影摇曳地似乎更加厉害了，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原谅我家少历的自私，实在是因……”那人影话音未落，灯影一阵摇曳，再细看时已经与普通的铜座青灯无异。
“吾夫妻二人寿命无多，虽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共穴眠。”老人抚摸着铜座青灯，那般温柔而又小心。
“请问老先生，你们……在一起多长时间了？”
苏亦安难以掩饰目中的惊讶。
“吾也记不清了。北宋初年，天下未定，吾偶然游历一处古墓，发现这通灵的铜座青灯被一名【时喰】追杀，遂出手相救。”
“【地藏渊眼】，妖灵鬼魅诞初之地。他们的命线百十倍于人类，往往历经万千苦劫，方达千变心随之境。此境界者，拥有与【时喰】匹敌之实力，同时可自由变幻，不必再拘受原形之苦。”
“难怪……在这之前，【时喰】是将他们当成食物猎杀么？”苏亦安似乎明白了什么。
“没错。时至今日，妖灵鬼魅鲜少出现在【现界】，多数已经被赶尽杀绝，唯有少数生活在未知之处。毕竟，达到千变心随之境的妖灵鬼魅，少之又少。”
“对了，方才老婆婆自称【执灵】，请问先生，【执灵】又是什么意思？”
“这——”
老人自顾捻须，半晌无语。
“那个，先生不回答也没关系的……”
苏亦安心下一沉，他隐隐感觉自己似乎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生有执念而不得解，死后流连尘世，不得轮回，是为【执灵】。”
老人叹了口气，还是告诉了苏亦安答案。
“孩子，有时候知道太多，反而有害无益……”
“哟，苏亦安。”
刚从那如同穿越了好几个世纪的阁楼里出来，苏亦安便看见倚在门侧的洛青琉，正笑吟吟地朝他打招呼。
“怎么了，看你那表情就和孟姜女要哭长城一般，苦大仇深。”
“没什么……那个……只是，似乎问了先生不该问的问题。”苏亦安目光游离，十八岁的少年此刻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诶？”
洛青琉好奇地盯着苏亦安，后者则一直有意避开视线。
“嘻嘻……你果然是个笨蛋。”
“说的好像我还有救似的……”
“承认了啊，你这只腹黑变态外加笨蛋的人类。”
“拜托不要给我加那么多定语前缀……”
苏亦安蔫蔫地吐槽。
“嘛，不欺负你了。听说【新眷】来了，店长很好奇，一直缠着我说要见你。”
“那位夜店店长？”
“对啊。要知道，店长也是【时溯】，同时还是【辉夜的轮眼】中国SZ区的副代理。”
“那青游先生是总代理么？”
“不是哦。青游先生和岚婆婆命线将尽，希望能够死后安葬在【现界】，所以暂时居住在此地。”
“直接带我去见副代理岂不是更好？”
“要知道，命我带你去见青游先生，可是总代理的指令。”
“为什么呢？”
洛青琉眼角微不可察地跳了跳，她示意苏亦安靠近点。
“有传闻说，副代理其实是只gay，还有……”洛青琉在苏亦安耳畔低语，少女特有的幽香令苏亦安一阵恍惚。
听完，苏亦安当场石化。
“小琉琉，刚才又说本贤代什么坏话了啊。”
楼梯转角处，身着燕尾服的俊逸男子推了推眼镜，笑眯眯地看着两人。
“没……没有啊，店长，您是不是听错了？”洛青琉慌乱地抓紧了苏亦安的左手，眼神飘忽。
“哦呀，这就是【新眷】么。小琉琉，本贤代不是吩咐过你，【新眷】一出来就将他带到本贤代的办公室么？”
“您，您这不是亲自来了么。”洛青琉陪着僵硬的笑脸。
“还不是等得太久了，本贤代才亲自来这里见一见【新眷】。”男子依旧维持着职业性的微笑，修长的体型，风度优雅的姿态，无不彰显着眼前之人的雄性魅力。
“死变态，从你叫我出来找苏亦安到你现在出现在我面前，中间时间间隔才不过五分钟好么！？”洛青琉在心底暗骂。
“对了【新眷】，本贤代姓左名贤，很古雅的名字吧。你可以嫉妒本贤代，但是不要羡慕本贤代，本贤代可是很自负的男人哟。当然，你也可以……喜欢上本贤代。”
眼镜后那对眯起的眼睛终于睁开了，瞳孔竟然是不同于常人的深紫色，盯着苏亦安的目光里，流露着一股分外诡异的气息。
苏亦安背后蓦地冷汗尽湿，再看看身边脸色发青的洛青琉，内心已经开始替自己默哀。
“您好，我叫苏亦安。”
但是，他仍然很有礼貌地回答，脸上挂着和洛青琉别无二致的僵硬笑容。
“小安安，喜欢我就直说哦，我可是来者不拒。不管是……”
“左贤副代理！”
一声河东狮吼使得三人乍然一惊。
名为左贤的变态刚回过头，盛满污水的红色塑料桶极其准确地空降至他头顶，然后淋了下来。
“咚哗——”
塑料红桶在苏亦安和洛青琉眼前很滑稽地晃了晃，而中招的某人则僵立当场。
step two
这世界那么大，可谁都害怕孤身一人。
这世界那么小，可谁都习惯孤身一人。
你是属于哪个世界呢。
“哦呀哦呀，老姐你还真是无情，居然舍得采取这么粗暴的方式来教训本贤代。”左贤很淡定地取下塑料红桶，那一脸风骚的表情只能令人联想到俩字——欠扁。
“阿贤，如果你不希望接下来我手中的拖把失控的话，那么请最好乖乖闭嘴。”楼下传来冰冷的女性声音。
“呼……得救了。”
洛青琉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伴随着一阵上楼梯的踢踏声，拥有一头及腰墨色长发的女子出现在苏亦安眼前。
“你好，【新眷】。”
女子身着粗糙而又宽大的黄色清洁工制服，右手扶着着湿淋淋的拖把，此刻正打量着苏亦安。
“我叫左耶，【辉夜的轮眼】中国SZ区总代理。”
“你好，我叫苏亦安。”
虽然根本无法将眼前的女子和代理这一职位联系起来，但苏亦安还是接受了这份现实。毕竟，眼前这三人是不能用人类的常识去理解的，他们可都是不折不扣的“异类”，与这个世界存在着或多或少的矛盾与隔阂。
素颜如画的女子，一如她眉眼间的孤寞，并不是能够轻易接近的存在。即使身着丑陋的清洁工作服，也无法掩饰女子与生俱来的那种冰冷清艳的气质。
“小安安，今晚要不要留下来住一晚，本贤代可是很温柔的哦，不像老姐那么……”
话音未落，左耶右手的拖把已经狠狠地撂倒了某变态狂，然后无情地摁住了他那张欠扁的脸蛋。
“#@%*/##@%@*~！……”
左贤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可惜嘴巴被堵住，谁都听不懂他的意思。
“给我收敛一点，阿贤你这变态的名声都传到【隙界】那边了。正因如此，毕业后被分配到【辉夜的轮眼】的【时溯】们都不愿意来SZ区，导致本区人手不够，所以你姐姐我才每天累死累活的负责清洁卫生。”
左耶继续用力将拖把在某人脸上蹭了几个来回，某人居然很配合地扭动身体，发出阵阵呻吟。
洛青琉和苏亦安额角的黑线都密集到可以挂上全世界的蜘蛛了。
“已经很晚了。阿琉，接下来麻烦你先送这少年回去。”
“是的。”
洛青琉略微点头。
左耶提起塑料红桶，右手的拖把死死按住某人令他无法动弹，然后连人一起拖下了楼梯，传来变态的头部与楼梯磕碰的愉悦声响。
“因为这个臭名昭著的变态，当初我也是百般不愿被分配至此。”洛青琉叹了口气，“可谁叫我触碰了那条谁也不愿再次提及的禁忌线呢……”
“要我说，换做是谁都会受不了的。”
“诶嘿？你不也是变态么，还是腹黑的那种。所以你没资格评论左贤，好歹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个赤果果的变态。”洛青琉抛给了苏亦安一个鄙视的眼神。
“这算什么鬼展开，我居然没法认真的吐槽下去了。”苏亦安顿时扶额，开始为自己将来的命运哀泣起来。
两人再次穿过喧闹的人群，这一次洛青琉直接带苏亦安来到吧台前。
负责调酒的是一名年长的男性，看起来约莫四十来岁，菱角分明的成熟轮廓对于单身剩龄女性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阿琉，这次又带谁来蹭杯鸡尾酒了？”
中年男子熟练的调制好一杯鸡尾酒，递给旁边等待的客人，微地打趣道。
“钟叔，这是新人。”
洛青琉用力掐了掐苏亦安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多嘴。
“哦，原来是这样啊。你好，我叫钟齐，夜店里的年轻人都喜欢叫我钟叔。”中年人露出憨实的笑容。
“钟叔您好，我叫苏亦安。”
苏亦安方才疼得龇牙咧嘴，这时候只好摆出一副微笑的模样。
“对了钟叔，麻烦把地下室的钥匙借我一下，这次可是店长的吩咐哦。”
“阿琉，别告诉钟叔你又在忽悠人，上次把钥匙给你，结果你把店长珍藏了……”
“哎好啦好啦，钟叔饶命，我错了还不行么。”洛青琉赶紧打断了钟叔的话茬儿，同时偷眼瞥了一眼四周。
“不过，这次是真的啦。今年六月份来的那个新人，伊佐和光，您还记得吗？”
她凑近钟叔的耳畔低语。
“唔，原来是【新眷】啊。”
钟叔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点点头，自柜台抽屉里取出了一把钥匙。
“以后可别想让钟叔我替你背黑锅了啊，为那件事店长一直耿耿于怀……”
“嗯嗯。钟叔是大好人。”
洛青琉吐了吐舌头，露出讨好的微笑。
“洛青琉，这里不是地下室么？”苏亦安跟在洛青琉身后，一脸的疑惑。
两人绕到了吧台后面，一扇崭新的红心实木门映入眼帘，空气里能够嗅到涂漆和木料的气味。洛青琉转开门把手，眼前是昏暗的走廊，淡淡的潮气钻入鼻孔，令人略微不适。
“安啦，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的。”
“可是，关于【时溯】和【时喰】，关于那个所谓的【隙界】，你明明都知道……”
苏亦安反手轻轻带上木门，转身却差点撞到了洛青琉。
“是的。我都知道。”
洛青琉背对着苏亦安，娇小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薄弱而又孤单。
“本来有关的这一切，由我直接告诉你就可以了，但那样的话，你是绝对不会跟随我来这里的，不是么？”
“没错。”
“你可曾真正喜欢过这个世界？”
洛青琉忽然转换了话题。
“诶？硬要说的话……不怎么讨厌就——。”苏亦安始料不及，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答复。
“——太虚伪了，太做作了。苏亦安，所以我才讨厌包括你在内的人类啊。”
洛青琉打断了他的回答。
“……”
苏亦安无言以对。
“在意周围的眼光真的很重要，重要到你居然做了那么多年的乖小孩？”
“……”
他低下头，不敢直视洛青琉的目光。
“那现在呢，站在我面前的苏亦安，你——是属于真实的那一个么？”
洛青走近苏亦安，后者节节后退，直到撞上背后的木门。
“哟呵，还真是漂亮完美的面具呢，苏亦安。”她嘴角上扬，露出半是讥讽半是怜悯的笑容。
“……”
苏亦安依旧还是无言以对。
“毫无目标，毫无追求，毫无愿望的你，被【时权】赐予如此漫长的命线，还真是个滑稽的玩笑呢……你就继续承受着这份无聊无趣的人生，腐朽下去，直到进入坟墓为止吧。”
洛青琉朝走廊深处走去，留下原地一直保持沉默的苏亦安。
他抬起头，伸手朝向远去的背影，徒然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两人的影子越拉越长，越来越远，这道无法弥补的鸿沟，若是哪天能够真正相互理解，或许会是……另一种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