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戏端
step one
那么多累积在一起的偶然，终究会成就一个必然的结局。
“哗啦啦——”
苏亦安怔怔地看着逐渐盈满的漱口杯，才短短几天，自己所期待的平凡日常即将不复存在。
“到底……该怎么办呢，任何愿望都没有的我，哪里会有怎样的未来……”他露出略显悲伤的表情，用力握紧了牙刷，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破败肮脏的厕所，指示灯坏掉的热水箱，结满青苔的冲水道。无论如何，他都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
他草草刷完牙，将肩上的毛巾浸入打好热水的脸盆里。不经意间往角落里的一瞥，一只胆大的小老鼠正盯着苏亦安，它和人类对视了几秒，钻入了身后的墙壁缝隙内。
苏亦安走到楼下，此时不过七点左右，上班的人并没有这么早来。负责看门的警卫大叔偶尔投以审视的目光，这令洛青琉极其不自在。
“哟。”
苏亦安冲洛青琉的背影打了个招呼，听见声音转过身来的少女正不安地抓着左臂，看见苏亦安，立刻竖起了好看的眉。
“叫淑女等这么半天的男人，最差劲了。”洛青琉指着苏亦安谴责道。
“对不起。”苏亦安表情平静，一脸诚恳地道歉。
“诶？”洛青琉感觉眼前的苏亦安说不出的陌生，她走近苏亦安，抬起右手摸了摸后者的额头。
“干……干什么……我没病好么？！”苏亦安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显得措手不及。
“唔，还真是容易调戏的人类呢。”洛青琉笑眯眯地看着苏亦安。“可惜，一点也不坦率。”
“……”
苏亦安囧着脸，似是被人戳中了要害。
“好啦，我们得快走了。”洛青琉无奈的摊手，有意无意指了指身后，低声告诉苏亦安。“你看看此刻门卫大叔的那副表情，仿佛当我是诱拐正当诚实外加五好小青年堕入犯罪深渊的夜场陪酒女一样。”
“喂，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吧。”
苏亦安的额角登时冒出了冷汗，他假装朝厂门口望去，眼角的余光瞥向坐在门口岗亭里的门卫大叔。
那大叔看似很魁梧的模样，刚毅严肃的线条勾勒出成熟男人的侧脸。此时还没开始上班，他坐在岗亭内，边看报纸边吃早餐，确实如洛青琉说的那样，偶尔会公务性地往这边看上一眼，但是并没有她描述的那么夸张。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洛青琉一脸得意。
“我只能说，以你目前的脑洞水平都可以填下整个凤凰山了，别告诉我你小时候名侦探柯南看多了？”苏亦安一本正经的吐槽。
“啧，难道本小姐的魅力连那些夜场陪酒女都不如？”洛青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部。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和你那里有关系么，赶快向全世界的门卫大叔道歉！”苏亦安露出几欲抓狂的表情。
母亲的工作地点就在马路对面，苏亦安远远就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背影，正和身边的年轻女子交谈着什么。
和洛青琉足足等了五分钟的红绿灯，呛了一鼻子的灰，这才到了马路对面。期间两人似乎很有默契，约定好了般一言不发。
“老妈。”
苏亦安低低唤了一声。
听见声音回过头的女人，剪得干净利落的短发，鬓间已经能够清楚地看见点雪的白，时常注意保养的脸庞再也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蚀，眼角多了皱纹和黄色的老年斑。
“阿亦，你来了。”
女人的话语很简单，看见苏亦安，她露出自然而然的微笑。
“具体的事宜，我都和你母亲谈好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Light&Darkness酒吧的一员了。”今天的左耶衣着很正式，白色女式衬衣配合黑色齐膝裙，高跟鞋外加性感的黑丝袜衬出美腿的曲线。
她特意将头发扎成马尾，居然还戴上了一副平光眼镜。
“老妈……你同意了？”苏亦安忐忑地问道。
“是啊。你去酒吧工作，也好锻炼自己的人际交往能力。老妈儿我呢，后悔当初太溺着你，不忍心把你一个人扔到陌生的环境里，才导致如今你这样内向的性格……”
苏亦安惊讶地听着母亲的絮叨，他不敢相信，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左耶居然说服了母亲。
“左耶，不，左经理，您……”苏亦安一时口吃，不知道该表达什么。
“怎么，苏亦安，不相信我的能力？”左耶抿紧唇线，以居高临下的目光盯着苏亦安。
“不敢……”苏亦安顿时气馁。
“嘻嘻，阿姨您好。我叫洛青琉，以后就是苏亦安的同事了。阿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替你‘照顾’他的。”洛青琉在旁插话。
“谁需要你照顾啊笨蛋！”
“阿亦，对女孩子不许这么失礼。”母亲出声呵斥苏亦安，复微笑地看着洛青琉，“以后我家不成器的儿子就拜托你多多关照了啊。”
“嘻嘻，那是自然。”洛青琉瞪了苏亦安一眼。
“那就这么定了。洛青琉，你先带苏亦安去酒吧，我待会儿还要去苏亦安的厂里和他老板谈一谈。”左耶扶了一下眼镜镜框。
“等下，我还有话和我老妈说。”苏亦安露出哀求的眼神。
“……好吧。”左耶犹豫了些许，最终还是点头。
“老妈，你……你真的放心我离开？”两人走到路边靠荫的树下，洛青琉和左耶远远地看着这边。
“傻儿子，当然一点也不放心啊。”母亲握住了苏亦安的双手，手心里粗糙的茧硌得苏亦安一阵心酸。“可鸟儿长大了，翅膀硬了总得要离开。我不能留你在身边一辈子，所以宁愿看着你远走高飞。”
“嗯。我明白了。”苏亦安用力点头。
“你一直都明白这道理，从小到大，你就是很懂事的孩子，很多事情不用我教你也学会了。”母亲摸了摸苏亦安的后脑勺。“为人母者，往往放不下的，看不开的，割舍不断的，是对儿女的牵挂啊。”
“嗯。”他拼命点头，努力不让自己落泪。
“阿亦。要记住，人可以信命，但是绝对不要认命。将来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如今的努力，争取得来的。”母亲语速放得很慢，好让苏亦安能够记在心里。
“有时间，回来看看老妈儿我。我已经老了，心里就只剩下你这份挂念了。”
“我会的。”
“你的行李我已经准备好了，左代理今天就会安排人给你送过去的。记得照顾好自己啊，别嫌弃老妈啰嗦。”
“一点也不啰嗦……”
“傻儿子，难得一次不嫌弃我啰嗦……”
“……”
“那让我再多啰嗦几句……”
“饶了我吧……”
“这兔崽子……”
“嘿嘿……”
step two
“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
“不知道。”
“诶，哪有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太狡猾了。”
“因为从来就没有遇见，能够让我一眼就心动的人啊。”
“骗子。难道不是辉夜大人？”
“错了。我对辉夜，只剩下幼年时的恋慕憧憬。阿琉，你知道么，所谓的情感，经得起岁月推敲，时光打磨，留下来的那一部分，才能称之为爱。”
此刻，地球的另一端。
美国纽约。
夜色下的纽约像是风姿绰约的女人，打扮得奢侈而又不失妩媚。华灯，车流，霓虹，仿佛黑色衣裙上点缀的珠饰，灿烂夺目。
高约四十六米的自由女神像，即使是在夜间也是极易瞩目的焦点，当夜幕降临，神像基座的灯光向上照射，将女神照得宛如一座青色的玉雕。她高举着手中的火炬，表情平静而又优雅，目视东方。然而，在许多纽约人眼中，这本该是持续很久的平静日常，在今夜过后，注定要被打破。
晚风微醺，拂过宁静的港口，休憩的船只懒洋洋地摇曳，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安详。
只是——
若有人的视力极好，哪怕偶尔不经意地往自由女神像头顶一瞥，便会发现女神高举的火炬上，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道单薄的身影。
那身影面朝西方，高处凛冽的风吹得他白色的衬衫猎猎作响，黑色的领带掠向一旁。若是白天里戴着望远镜观察，你会发现眼前的身影不过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他的体型略微单薄，淡金色的头发随意扎了个黑色的束带垂在左肩头。明明那双碧蓝色的眸子带着西方人的特征，却偏偏又拥有一张东方人俊逸帅气的面孔。
他张着嘴，不顾铺面而来令人窒息的寒风，似乎在念诵着什么，与此同时，无数金色的字符自虚空显现，环绕在他周身。
青年朝天空上方虚指，那些璀璨的金色字符仿佛遵从支配的命令般，被收聚成极其微小的一束光芒。
当然，这诡异的一幕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再加上是夜晚，所以并没有引起注意，否则，明天早上的纽约时报一定又会多出一道头条。
自由女神像基座前。
埃玛·娜莎罗其的那首脍炙人口的诗《新巨人》被铭刻在这里，成为纪念。
“……
Give me your tired your poor,
Your huddled masses yearning to breathe free,
The wretched refuse of your teeming shore.
Send these, the homeless, tempest-tossed to me,
I lift my lamp beside the golden door!”
“……
欢迎你，
那些疲乏了的和贫困的，
挤在一起渴望自由呼吸的大众，
那熙熙攘攘的被遗弃了的，
可怜的人们。
把这些无家可归的
饱受颠沛的人们
一起交给我。
我站在金门口，
高举起自由的灯火! ”
（另附，以上摘录于百度和维基百科。）
黑色风衣外加兜帽的身影，用流利的英语念完这首诗，居然又用汉语翻译了一遍。他像个十足的朗诵家，在这空寂无人的基座面前表演。
没有掌声，没有呼喊。
这只是他一个人的舞台。
“不过两百年的时光，这里的变化也未免太大了。”
那身影摘下兜帽，露出了银色的短发，以及一张过分妖冶的脸。他侧过头，眯起茶色的双眼，冲身边同样黑衣兜帽的高大身影微微一笑。
他的微笑里面没有任何多余的成分，所拥有的不过是冷到骨子里的残酷，就像是北极冬日里的阳光，即使接近，也感受不到温暖的气息。
“当初吾还是流浪于纽约街头的混血犹太人，曾经在这基座下露宿一夜。结果次日醒来，名为命运的存在改变了吾今后的一切。”
青年抚摸着那些冰凉的文字，喃喃自语，似乎陷入了漫长的追忆。
“如今，改变了的一切，就让吾回到始点，再将它扭转回来吧。”
当他的手指拂过最后一枚字母的时候，青年的脚下浮现出一幅庞大的【阵】之轮廓。
“如您所愿，我的主人。”
那道高大的身影单膝跪立于地，朝青年施礼，如同中世纪的骑士，向自己的领主宣誓效忠。
中国深圳。
沿海高速公路上，一辆普通的黑色桑塔纳正疾驰而过。都快接近十二月份的阳光，在深圳这里依旧毫不吝啬，令人感受到夏日的炎热气氛。
苏亦安独自坐在汽车后座，靠右侧看向窗外。蜿蜒的海岸线像是多情的丝带，缠绕着这片宁静的海湾，远远的海平线，还能看见几许船只的背影。
“喂，苏亦安，从你上车了就没说过一句话，一直看着窗外。”驾驶座上的洛青琉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瞟一眼苏亦安。“又不是不再和你妈妈见面了，何必露出那么一副伤感的表情。”
“哪里有啊，我只是在发呆而已。”
苏亦安笑了笑。
“啧，真是不够坦白。你的心事都写满一脸了，要是去参加法国戛纳电影节，估计能评得上东方忧郁王子奖，然后抱一个西方女人回家。”洛青琉撇撇嘴。
“拥有如此强悍的脑洞思维，不去写剧本可惜了你这枚人才。”
“那是那是，多谢夸奖。”
“没听出来我这是在嘲讽你么？”
“对于我来说，嘲讽也是一种赞美，谁叫我有资格接受这种嘲讽呢。”
“好吧你赢了。”苏亦安只得缴械投降。
他继续看着窗外，不知为何，心里似乎轻松了不少。
“对了，洛青琉，你有驾照么？”苏亦安忽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没啊。”
“……”
苏亦安背后登时冒出冷汗。
“没驾照左经理怎么可能放心把车钥匙交给你啊笨蛋！”
“对了，我忘记和你说了，其实这辆车并不是总代理的。”
“……”
苏亦安一脸风中凌乱的表情，他用力摇下车窗，大口大口呼吸着迎面而来的海风。空气里带着一股咸湿的味道，令他清醒不少。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以后接触到的，该会是怎样的一群人，不对，一群异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