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1 逆时
step one
22：00 。
LD酒吧一反常态，居然这么早就打烊了。看见酒吧门口立着那张写有“CLOSE”的白色牌子，一些原本打算在此通宵的客人只好悻悻离开。
酒吧地下室内。
三人穿过昏暗的走廊，来到一扇古旧的木门前，洛青琉取出钥匙，打开了那道龙形锁。
漆黑的穹顶点缀着细碎的星光，
展现在苏亦安眼前的，不再是之前看见的堆砌整齐朝上延伸的方石阶，而是一条青砖铺就的平整石段，向前走十几步就是一座高约五米的鸟居。
或许是年代久了，鸟居表面的红漆尽数脱落，露出木质的纹理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辉夜大人居然不得不使用【虚具】【月隐神社】……”洛青琉喃喃自语，露出担忧的神色。她的视线越过鸟居，长长的参拜直道尽头，森严肃穆的拜殿里一片烛火通明。
“好厉害，原来这里就是【月隐神社】啊，我还以为它只存在于虚构的故事里呢。”三人此刻刚好经过高大的鸟居，听见洛青琉的话语，伊佐和光不由得发出赞叹的声音。
“伊佐君，你知道【月隐神社】？”
她感到有些意外，侧过头问伊佐和光。
“是的，我曾听爷爷讲过它的故事。传说，它是建立于月之暗面的神社，每当满月之夜，神社会在尘世留下投影，看上去就像海市蜃楼一样。”
约有三百多米的参拜直道两旁，分别竖着一列红色的灯笼。光影摇曳里，伊佐和光露出怀念的微笑——他忽然想起家乡的夏日祭，那时候自己还是天真烂漫的孩童，身着和服，提着节庆的灯笼，开心而又好奇地流连于各色摊贩和表演之间。
“嘛，虽然只是传说，但与实际描述也相去不远。如果硬要再补充点说明的话，这里其实是某位已经消失了的神明，月神的居所。”
“这样啊。青琉，难道说【现界】真的有神存在么？”
“前面就是拜殿了，辉夜大人或许一直在等着我们呢。”
洛青琉并没有给予答复，很明显，她有意岔开了话题。
三人很一致地保持了沉默，气氛开始显得有些压抑凝滞。
拜殿内，身着衣饰繁复的十二单和服，名为辉夜的少女安静地跪坐于地。
她正对着面前空无一物的高大神龛，供桌上的香炉里积着不知多少陈年的灰，四壁的雕饰彩绘大部分已经失去原本鲜艳的颜色，像是绝丽的舞衣染上了时间的污垢。
踏进拜殿，苏亦安便感觉到一股衰朽苍凉的气息扑面而来，似乎身侧周围的长明灯再怎样通明，也无法驱散角落里的阴影，以及眼前的少女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悲伤和寂寥。
“贵安。辉夜大人。”
洛青琉朝着辉夜单膝下跪行礼，如同古代披坚执锐的武士。伊佐和光轻轻扯了扯苏亦安的衣服，两人随后也跪了下来。
“青琉，你回来了啊。”
辉夜并没有回头，她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飘过来，像是空荡森林里的回响。
“【新眷】们，欢迎来到【月隐神社】。”
苏亦安望着辉夜的背影怔怔出神，少女漆黑的长发委地，好似光滑的丝缎，和服下的娇小身形显得那么脆弱而又疏离。
真的好想和洛青琉一样，保护着她，守护着她呢。
——不对。苏亦安忽然想到，她才不是需要人保护的公主啊，明明那么强大，却又那么孤独的辉夜，或许一直都在保护着谁也说不定。
“【现界】的秩序已经被扰乱了啊，美国纽约那边产生了异样的【时空矩间扭曲】。”
“可是，左耶姐姐……不，前辈她那么厉害，应该能阻止的吧。”
虽然嘴里这么说，洛青琉的脸上还是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或许，她已经深陷时间逆流也说不定了呢，真是让人担忧的现状啊。”
“……”
“那名拥有【猎溯之瞳】的男人正赶往这里，似乎连【莎士比亚的喜剧】都出现了——还有，汝的妹妹，尚在世上的洛青璃，她也过来了呢。”
思绪猛地被扯回现实，苏亦安恰好听见最后的那句话。
妹妹，还在世上？
苏亦安忽然记起了那个问题。
——你最珍视的东西还在么？
——……
——不能回答么？
——不，她还在这世上哦。
那时候，微笑着的少女如此坚定地回答。
美国。纽约。
自由女神像。
【霜之剑姬】的【时停】内。
“汝来了啊，吾亲爱的左耶。”
高大的黑塔顶端，左耶悬停在半空，和青年相互对峙。
“【黑之伯爵】，别来无恙。”
左耶的目光掠过青年微笑的面孔，她看见黑塔脚下，那片绵延至远方的白色十字架群，像是死者聚集的森林。
如果十字架下方真有死者的骨骸，他们肯定不愿意被生者打扰安息的沉眠，可这时偏偏有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十字架群前方，低声颂念着古老繁奥的语言。他身着黑色的长袍，伫立在风雪里，像是坚硬挺直的雕像。
——【逆洄的庭园】已经崩解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左耶的【时停】领域，因此这里也逐渐被天空降落的冰雪覆盖。
“还没到既定的时间，汝可愿坐下来陪吾长谈一番？”
青年翻起唇角，露出迷人的微笑。他伸手作出邀请的姿势，银发被风撩起。
“杰克，你觉得我们之间有那种可能么？”
左耶露出轻蔑嘲讽的笑容，冷冷说道。
“或许有。可吾现在不想和你打架。”
像是孩子般的语气，青年微笑着回答。他忽然掏出一根烟来，用嘴衔好，然后……划着火柴点燃。
“啧，杰克，我可不记得你会喜欢这种抽烟的方式。”
“哦，你是指这种习惯么？”
“……”
左耶瞬间露出一丝被看穿秘密的慌乱表情，但她又很快镇定下来。
“汝之前，是不是曾经喜欢上一名同样拥有这种习惯的人类？”
名为杰克的青年终于露出了极其恶劣的笑容，他用力将烟吸入肺里，然后从鼻孔里喷出来。
“……没有。”
左耶犹豫了片刻，然后才回答。她有意避开了青年试探的眼神。
“嗤——左耶，你还真是不够诚实，而且不够坦白的女人啊。”
青年用嗤笑般的语气评价了左耶。
“啰嗦！”
“啊嘞，就这样生气了？”
左耶一脸愤怒地盯着青年，她握紧了自右手掌心凝出来的冰霜巨剑，朝青年用力挥斩过去。
“咔、咔啦——”
青年取下嘴里叼着的香烟，用似是享受般的表情吐出了眼圈，然后将烟头指向那柄呼啸而来的冰霜巨剑。
脆弱的烟头和坚硬的巨剑相触，结果是巨剑居然被挡下了，同时表面开始出现无数细密的裂纹。
“你想知道，那名人类的真实身份么？他其实是……”
青年脸上戏谑的表情愈发灿烂。
“闭嘴！”
左耶大声吼道，脸上现出狰狞的厉色。冰霜巨剑表面的裂纹在瞬间生生合拢，却只是压得烟头出现了弯曲，而青年则轻描淡写地做出掸掉烟灰的动作——
在左耶写满惊惧的眼神里，冰霜巨剑直接化作蓝色的齑粉，四处飘散开来。
“这……怎么可能……”
step two
【月隐神社】。
石砖铺就的地面上，三维地图的投影呈现出立体的轮廓，苏亦安好奇地盯着眼前缩小了几百倍的高楼大厦，以及贯穿其中的道路。
他注意到地图上，除了三颗停在原地的白点外，有三颗红色的光点正朝着这边移动，远处还有一颗白点也在疾速赶来。
“阿璃她……果然是要来杀死身为姐姐的我呢……”
洛青琉发出轻声的叹息，说不出的悲伤和欣慰的表情交织在一起。
“青琉，所以余希望汝能留在这里。”
辉夜回过头来，墨色的眼眸里满是关切和担忧。她缓缓起身靠近洛青琉，然后蹲下来捧住了洛青琉的脸颊。
“唯有汝，陪伴余渡过那么漫长的孤独时光——若是汝走了，余该情何以堪？”
她歪着头，眼底倒映着洛青琉的面孔，似乎要极力记住这张放心不下的脸。
“辉夜大人……”
洛青琉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她不忍心看见辉夜此刻落寞的表情。
“汝必须要去的，不是么？”
辉夜展颜一笑，然后亲吻了一下洛青琉的眉心。
“去吧。毕竟，汝和她之间，也该有个了断了呢。”
“辉夜大人，我会平安归来的。”
作出如此坚定答复的洛青琉，朝着辉夜用力点头。
“那么，两位【新眷】，伊佐君和苏亦安，就拜托辉夜大人了。”
说罢，洛青琉起身，朝拜殿门外走去。
在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她忽然回过头来，冲着苏亦安喊道。
“放心吧，苏亦安，你这只自称怪物的人类还需要我来救赎呢！”
“喂喂，洛青琉，我可从来就没承认过的啊，别摆出一副自以为是的姿态行么？”
苏亦安不禁苦笑着挠头。
然后，他露出不甚自在的表情，似乎在斟酌着还要说些什么——
“不过……我们等你，早点回来。”
【霜之剑姬】【时停】领域内。
“亲爱的左耶，吾本来不希望看见汝如此狼狈的一面呢！”
名为杰克的青年发出故意的叹息，他松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只剩下滤嘴的香烟在空中划过自由下落的轨迹，然后安静地躺在了冰雪覆盖的地面上。
“咳咳……”
这次左耶是真的受伤了，她咳出了肺部的淤血，掌心亦渗出鲜红的颜色。即使拥有【水返之镜护】堪称变态的防御，在杰克的反击下依旧显得脆弱如纸。
而且，从头到尾杰克都没有动过哪怕一步，他站在高塔的尖顶顶端，仿佛君王捍卫自己的宝座。
“不过，吾的杰作终于快完成了！”
杰克忽然打了个响指，他的脚下，黑色的高塔开始逐渐改变模样。
空气里似乎有无形的手在对黑塔进行拆卸重组，随着肉眼分辨不清的动作飞速进行，在左耶模糊的视界里，黑塔本身化作了一堆不规则的块状体，时刻在改变着外观。
如果这双手真的有意识存在的话，那它们的主人肯定是最挑剔的艺术家，而且还是那种神经质般偏执完美的艺术家——短短的半分钟内，黑塔总共变换了不下数百次模型，却又在瞬间被摧毁重做。
“啊啊，真是越来越完美了，【停摆的钟楼】。”
青年杰克在旁发出赞叹的言论。
“吾亲爱的左耶，请睁大眼睛看好，汝将见证一场前所未有的奇迹！”
终于，无形的手停了下来，眼前的黑塔——或许此时应该称之为钟楼——已经彻底改变了模样。
“嘀嗒、嘀嗒——”
呈长四面体直立的钟楼，顶端是横置着的三棱柱结构，再往下则是用十二枚罗马数字作为刻度的圆形钟表轮盘，轮盘表面雕饰着极其华丽而又繁复的花纹，三支长短不一的棘刺形指针正绕着轮盘中心有规律地走动。
钟楼自中间以下的框式结构里，便是那巨大的钟摆，它的一端连接着笨重的摆锤，另一端连接着钟楼内部的机械传动装置。
“嘀嗒、嘀嗒——”
此刻，秒针走动的声音清晰可闻，它遵循着【现界】的时间规则，坚定不移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
“错了……一切都错了……”
左耶眼神呆滞，盯着眼前的钟楼，仿佛在瞬间失去了全身的气力。
——因为，那支秒针实际上是沿着逆时针的方向走动。名为【现具】的，【停摆的钟楼】，唯独在这一点上，违背了【现界】的物理规则。是的，它是正确的，可它又是错误的。如此矛盾而又统一的整体，其实应该将其划分为【虚具】的范畴！
“难怪，之前先是听见了六次钟响，然后是五次……接下来就该是……四次了吧。”
左耶的话音刚落，似是回答般，【停摆的钟楼】再次敲响了钟声。
“……杰克！杰克！你这个疯子，到底要做什么？！难道你想毁掉整个【现界】吗？”
左耶终于明白了杰克的目的，她大声地劝阻道。
“你不能这么做，一旦【现界】的时间秩序出现失衡，【隙界】，包括那边的【星界】都会被这片宇宙亿万年积累下来的【时之熵裂】毁灭的！”
“我知道啊。”
杰克微笑地回答，一脸的天真无垢。
“那样……一定很美吧。”
青年露出憧憬的神色，他站在钟楼顶端，张开双臂，似乎在拥抱末日的光景。
“首先毁灭的，是这颗星球，它会朝内部逐渐收缩，然后爆炸开来，那时候绽放的火焰会有多美呢，可惜吾是见不到了；之后，就轮到其它星球了，它们会像摔碎的糖果一样，给这片宇宙点缀上斑斓的颜色；再是【现界】和【隙界】的【门】崩溃，然后七塔陨落坠毁，最终【星界】也会逐渐走向消亡——当然，这个过程会很漫长，有生之年吾是看不到结局了呢。所以，吾之挚友啊，名为【莎士比亚的悲剧】之人，请替吾好好保存以上的预言吧！”
青年忽然做了个非常夸张的动作，他单脚支撑着身体转向背后，指着已经做完祈祷的黑衣人如此宣称道。
“如您所愿，我的主人。”
黑衣人单膝跪地，虚空里浮现出一本厚厚的书籍，它自动翻到某一页的空白，看不见的笔迹开始书写起来。
